难得今日晴空万里一望无云，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想起那日在医务室门口摔个狗啃泥的狼狈模样，因而方素洁换上运动装来到操场，观摩同学们上体育课，顺带活动活动身子。
走到楼下上课铃响了，这是最后一节课，操场上只有两三个班级分散在几个区域活动。方素洁只带了一部手机出来，脚步轻快，几下就穿过窄长的林荫小道，小道的尽头右侧坐落着一个局促的房间，贩卖各种文具、零食、生活用品。方素洁从来都是穿梭在教室与办公室之间，第一次来这边，忍不住驻足观看了一小会儿。小卖部的前方有一块空地，对于整条小道来说，就像凹陷进去了一样，空地边上做了栏杆和操场彻底分割开来。小卖部只露出一个小小的窗，用以接待学生，旁边的开水房与小卖部紧密相连，非常便捷。
大约过了太久了，学生时代的记忆如破碎的拼图般零散不齐，她一时竟没能认出这里，反倒是小卖部的嬢嬢张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方素洁！是不是你呀？”小卖部的窗口探出一个和蔼可亲的面孔。
“哎？嬢嬢，你认得我。”
嬢嬢骄傲地拍着胸脯说：“我当然认得你了，来过这边的学生我都认得！”
方素洁钻着太阳穴仔细想了想，一拍手，恍然大悟：“嬢嬢真是好记性！哎呀，这个学校不就是当年我蹭课的学校吗！”
“哈哈哈，你当时读的是高中部，我瞧你刚刚从初中部的方向来，理应觉得陌生。”
“我真糊涂，咱们芙蓉市第二十中学的名号都忘记了，当年成天成天呆过的地方，如今我在这教书快两月，居然没反应过来。”方素洁惭愧极了。
芙蓉市第二十中学分初中高中两部，东侧是初中部，西侧是高中部，共用一个操场。
嬢嬢直言不讳的夸奖道：“素洁，多年没见，你再也不是黄毛丫头，越发有女人味了！”
“太客气了，”方素洁脸色绯红，“您不是也一点没老吗？”
“哎哟，素洁……不，现在该叫你方老师了，是吧？哈哈哈哈。对了，你今儿来干什么，监督学生上课？”
“不不不，我带的班今天没有体育课。何况，我也不是班主任，怎能咸吃萝卜淡操心呢？我就是来运动运动，平时伏案太久，浑身酸痛。”
又跟嬢嬢闲唠了两句嗑，临走还带了一瓶矿泉水。
有班级开始跑800米了，方素洁赶紧凑上去跟他们一块儿跑，不过没跑出一圈，就被人家远远的甩在后头了。眼见追逐无望，干脆半蹲下来大口大口的踹气，一口气吞了半瓶水，却更加难受，在地上直打滚。
运动计划宣告失败。方素洁艰难的抢在同学们第二圈经过之前连滚带爬转移到一旁。感觉呼吸平稳了，才慢悠悠的走回小卖部。这回方素洁买了一些零食，像过去那样倚在栏杆上，任由微弱的风抚过脸颊。心灵放空，极目远眺，右手机械般以差不多的频率将膨化食品一块块塞进嘴巴。
忽然一个爽朗的男声在背后响起：“方老师……”
“嗯？”
“你怎么又吃这些不健康的东西？”
但见方素洁面色不悦，璟翎只好放低姿态：“好吧，你要吃我也不能逼你不吃，只是以后能不能少吃些？”
“谁说的，我也没吃很多吧？”
“那这些算什么？”璟翎指向栏杆桩子上挂的塑料袋，垃圾食品塞得满满当当。
“呃……大不了你帮我吃，平均下来我们都吃得不多。”
璟翎无声的叹了口气。
然后无奈地走近了，陪方素洁一起伏在栏杆上，打开塑料袋随便拿了一包，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方素洁见势赶快将他按住：“不是说不健康吗？”
“反正平均一下就不算不健康了。”璟翎假装满不在乎的说。
方素洁鼓起腮帮子，很幼稚的跟他计较起来：“那你也……也不能这样狼吞虎咽，不然你给我吃没了，我就没得吃了……”
突然，璟翎恶作剧似的笑起来：“那太好了，我很乐意看到这样的情景。”
“好，”方素洁准备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就比比看谁吃得多！”
说罢大手一挥，夸张的撕开一包辣条，好几根甚至掉到了地上，废话不多说，直接往嘴里倒。
“慢点，你又不是仓鼠。”
方素洁不理会他，继续大吃大喝。
璟翎捏着一个半空的零食袋子，哭笑不得，心想素洁啊，怎么跑步才半圈就打退堂鼓，吃零食这个问题上那叫绝不认输……
“比赛”最终没能分出胜负，方素洁已经撑得走不动路了，估计男生胃口大些，璟翎还是好好的一点事没有。
看着方素洁连连打饱嗝，璟翎无奈的笑了笑，嘴边挤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他站在一棵香樟树的荫蔽下，强烈的日光仅靠地面反射变得轻柔无比，为他的五官覆上一层天然的滤镜，似露月的秋华，亦或池塘终日朦胧不醒的子午莲。
“怎么样，”他伸出手，“去医务室拿点健胃消食片吃吧？”
“真是服了，我记得你明明不爱吃零食的，以为稳赢呢！我当时觉得……你肯定会中途投降的……”方素洁虾米似的弓着腰，按顺时针方向揉了好多圈，才感觉好些。
“哈哈哈，”璟翎说话还带点骄傲的感觉，“不爱吃零食不代表不能吃！”
方素洁抬起头白了他一眼，艰难的朝着医务室走去。
“哎，我扶你。”
“不用，我不服气。”
夜里，璟翎提笔写下:你是我平凡生活的意外之喜，是博物馆里仅供观赏的文物，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我仅此一个的例外啊，想到你我抱恨无言愁肠九转，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然而心中的遐思和眷恋只不过隔靴搔痒无济于事，每当霜序的茉莉迸发它那怡人的芳香，双脚会寻着馥郁飞奔而去，连我的喉咙也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呼唤你的名字，你是我的娇俏的花儿，盛开在温暖的南方小镇，守候纯洁而坚贞的爱。
打从璟翎就职校医院，细数不过短短四十九天，况且两人工作各不相干，碰面仅仅三四回而已，究竟是谁煽风点火，真是宜兴的茶壶——全仗嘴了！方素洁腿都蹲麻了，外面还是叽叽喳喳讲个没完，把厕所当成什么地了？如厕两分钟，八卦半小时。回去以后，定要把领头羊抓出来，罚抄二十页英汉大词典！不，太轻了，改成……
“俯卧撑一百二十下！”
“不不不，应该背课文，就背那篇最长的《A dog rolling in pain》。”
“八卦老师，实在是罪无可恕！啊啊啊！”
方素洁又是跺脚，又是抓耳挠腮，在小小的隔间里像一只躁狂的野兽。
这一动静似乎被外面的女学生知晓了，凑拢说道：“哎？我刚刚好像听见方老师的声音了！”
“不可能，从我们开始说话，到现在也没人进来过。”
“是没人进来，但是……原先在里面的人呢？”一个女生怯怯的说。
大家纷纷看向了最内侧隔间锁上的闸门——红色的，代表有人在。
“不，不会吧？！”
方素洁心想遭了，本来就够闹心的，要是再被学生们看到自己躲在里面不敢出来这个怂样，更没面子了。
怎么办？只能急中生智，捏着鼻子低声说：“去去去，正在保洁呢。”说完顺势抄起手边的拖把，对着墙敲打两下，假装不小心碰到所发出的声音。
“是阿姨啊，我们快走吧。”
呼~方素洁松了口气，幸好最后一间比较大，保洁人员都习惯在这里存放一些清洁工具。
刚走出来，上课铃打响了，周遭的学生逐渐散去，不知怎的又想往操场看看，这次就不必换运动装了，反正准是跑两步就歇菜。
小卖部门口三个男生簇拥在一起，叫嚷着：“嬢嬢，给我拿个XXX……”
“两根冰棍！”“孃，我的干脆面呢？”
奇怪，怎么上课了还有学生呢？而且几个背影瞧着都挺熟悉的……
“嘿！上课了，赶紧回班上去！”方素洁走上前，随意拍了一个学生的肩膀。
一下子三个人都回头了，因为是男生，身高一个赛一个高，站直了身那气势能把方素洁逼到土里去。方素洁有点虚，可碰上了这样的事，作为老师哪有视而不见的道理？于是硬着头皮说：“学校有规定，上课时间不能买东西。”
许是嬢嬢听错了，伸出头一脸怨屈的说：“我没卖东西呀！我知道学校不让上课时间卖东西，可是这些孩子不肯走，我也很着急呀……”
“没事儿嬢嬢，我不是说你。”方素洁赶紧赔罪。
“喔，是这样啊。孩子们可听见了？赶紧回去上课吧！你们的老师都来催啦。”嬢嬢绽开了笑容，暖洋洋的。
“嘁，多管闲事。”
“你……你们！虽然这节确实不是我的课，但你们这样可是非常不尊重当堂课老师的行为！”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憋着气走了。
本以为就结束了，可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一个学生把脚边的小垃圾桶带倒了，各种残渣、塑料袋全泼在方素洁的脚背上。今天穿了一双红色凉鞋，方素洁买它的时候跟老板磨嘴皮磨了快一个小时，才用八折的价格拿到了它，虽然相当舍不得，但对这双鞋的喜爱终是占了上风。看着漂亮的红色皮面被各种奇怪的碎屑和汤汤水水沾满，方素洁的心当场裂成两半。
“站住，向我道歉！”
那个家伙回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也要道歉，给别人造成麻烦是事实！”
“还有，把垃圾桶扶起来。”方素洁补充说。
“我……行行行。”他仍旧不服气，但迫于老师的威慑，走过来照做了。
后面的两人相互耳语：“不就一双破鞋么……”
好巧不巧让方素洁听见了，顿时火冒三丈，今天没完了是不是！
刚想出声质问，却听小路传来脚步声。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去，那正是回教室的必经之路，璟翎一只手握成拳背在背后，另一只手提着医疗箱，面色阴沉。
“我警告你们，不要惹方老师生气。”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各自揣测璟翎的身份，怕是什么校领导之类的重量级人物，匆忙对方素洁说了一句对不起，仓皇逃走。
等他们没影了，方素洁才问：“钟医生，你怎么不穿白大褂？”
“早上不小心弄脏了，还好学校没有严格规定。”璟翎乌青的脸色很快缓和了不少，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心情不错。
“哦。那你这是去干什么呢？”
“有个学生跑步扭伤了脚，我过来看看。”
方素洁拧起眉毛，批评他：“有人受伤了你还那么高兴？”
“不不不，我当然不会为人家受伤而高兴了……只是觉得，很巧又遇到你，还帮你教训了不听话的家伙们，反正……做了好事，高兴。”高兴两个字说得既生硬又勉强。
“好吧，你去忙吧。”
璟翎点了点头，从栏杆的缺口走向操场中央。方素洁在原地擦鞋，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看样子人没什么大事。
“忙完啦？”
“是。”
方素洁两手架在栏杆上，嘴角向下耷拉，依旧怏怏不乐。璟翎见状将小药箱暂放在小卖部，走过来倚靠在不远处的栏杆上。
“你现在住在哪儿？那个孩子……和你在一起吗？”
“茶叶子横街这边。酉时他在老家，煤哥带着呢。”方素洁轻轻抬手整理好被风吹逆的头发。
“嗯。鹤霄他说，下个月要回芙蓉了，想见见你。不如你把酉时带来吧，他横竖是你名下的‘儿子’，出来多认些人，锻炼锻炼也好。”
“柳鹤霄？！他……真的吗？为什么他不同我说呢？”
璟翎侧过身认真地看着方素洁，道：“当然。至于其他的，他远在外地大概不清楚我们发生的事……幸好我还能为你带个话。”
“好，我会去的。”方素洁回避了璟翎，观察着一朵正在移动的蓬松绵软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