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洁,去拾些秸秆来,妈做饭!”
“晓得了…”方素洁懒洋洋地答道。
走到地里,方素洁俯下身子抱起捆扎好的一大把秸秆,往背篓里头放,放了两捆没位置了,背上背篓手上再来一捆。就这么双眼无神地走在田间的羊肠小道,天阴沉沉的,走至一处转弯,突然脚下传来一阵痛楚,抱着秸秆瞧不见脚下的路,踢了一块硬石子。原以为不打紧的,走出二三十米,方素洁实在是疼痛难忍,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了鞋才知道指甲盖裂开了,甲缝中缓慢渗出鲜血。
方素洁顺理成章地提出在家修养两天的请求,妈妈同意了。她是个浮躁的人,大脑一旦放空就难受,忍不住东想西想。就想起了那本《伤寒杂病论》,方素洁乱翻了两页,晦涩的文言文实在是难以理解,这脑袋就是看不进书!果不其然,那书的最终命运——魂归垃圾桶。
“亏得老子之前还说啥子当个护士切医院陪他,白费!”方素洁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又自言自语说:“哎?我记得钟哥他们家头有一个书柜,里头得不得有英语书哦?”当下心生一计,把书“借”来看看又何妨?说干就干,方素洁忍着脚痛,直奔钟效国家去。
今儿是一月四号,钟效国回去读书了,自然是不在的,方素洁放心大胆地进去了。
“阿姨好。”
“素洁来啦,阿姨给你倒杯水去。”方素洁偷笑,心里做着白日梦,钟哥回来见她用一口流利的英文说话,眼镜都该掉到下巴上了吧!接过钟阿姨的水,方素洁一饮而尽,直接开口说想去书房看看。来者是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方素洁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原木落地书架映入眼帘,书本按类摆放得整齐又紧凑。钟家人十分注重教育,尽管不富裕,却砸了十足十的银子供钟效国读书,好在钟效国是个争气的,这钱若砸在她方素洁头上,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吧!方素洁在心里自嘲。“英语教材…第一册…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这自然不是钟效国现在所用的教材,不过对方素洁来说正合适。转头瞧瞧门那边没动静,估摸着阿姨干自己的事去了,方素洁窃笑着解开裤拉链,把书藏在里头再拉好,最后将长长的上衣放下来。如此便天衣无缝了!
“他就是觉得只有他有出息噻!我就不信,我要混到大城市里头切,跟曼德尔一样有钱,还有一堆弟娃、跟班…才不像你们只会读书的土狗勒。”
傍晚时分。
“洁哥,你今天咋了?学都不上。”
方素洁宝贝似的掏出那本英语书,笑道:“卷毛妹,你看这个。”
卷毛妹瞧了一眼,说:“就是本书嘛。这跟你不上学有啥子关系。”
“哎呀,脚指姆儿撞到了。但是这不重要,看书!”方素洁兴致勃勃地翻开书,饶有兴味地读着。
“嘶…”
卷毛妹笑了。“洁哥,二十六个字母你都不会哎。上回那个Jasmine,都是照葫芦画瓢画在作业本上的…”
看着书上的各种“鬼画符”,方素洁顿感压力,果然对自己太过自信了。方素洁挠了挠头皮,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素洁?在不在啊?”
“遭了…”
卷毛妹还在东瞅西瞅的,毫不知情。
“莫看了!”手忙脚乱地掀起桌布,把书掖在下面。方素洁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灰,站在门口颇具仪式性的整理仪表。满意过后,才伸手拿下了插销。
“阿姨好,啥事呐?”
钟阿姨年过四十,面容依然素净得瞧不出任何毛孔的迹象,她的眼里更透露出无限温柔和慈祥。“是这样的素洁,我刚才收拾东西呢,察觉书柜里有本书的位置空了,就来问问你看见没有?”
果然是为此而来的,真叫人为难,一方面方素洁不想得罪这么一位好性子的街坊,一方面又想背着大家偷偷搞点动作、博取赞赏和崇拜。只好拖延着说:“这个啊…呃…阿姨要不你先进来坐嘛…我切倒水!”
方素洁转身朝卷毛妹丢了个眼色,便向厨房去。
卷毛妹站起身来鞠了个躬:“钟阿姨!”
“哎,好孩子,你也在啊。”钟阿姨手一伸,手肘处的精致毛线包便滑落下来,成功落在桌子的一角。她用手扶着大衣下摆,坐在卷毛妹对面,也就是之前方素洁的位置。卷毛妹有些不自在,不知该说什么,眼皮耷拉着看水泥地。
“水,阿姨。”还好方素洁动作很快,捧着盛满水的红白色“囍”字大茶缸回来了。
钟阿姨也不知怎地,坐下来却又不提那事了,转而询问起二人的功课。“素洁、嘉嘉,你们快考试了吧?学得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呐。”
“害,也就那样。”方素洁摆摆手。
“我还是跟原来差不多,不过洁哥最近好学多了。”
钟阿姨笑笑,按了按方素洁的手背。“是不是啊?”
“哪儿哦,卷毛妹乱说。”
“别害臊,年轻人好学是好事。最近都学什么了?”
“不…不晓得…”老实说,方素洁真不知道学校里都教了些什么,毕竟她连书都不翻。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我问你啊,学校教英语吗?”
方素洁脱口而出:“没教。”
钟阿姨拍了拍她的右肩,笑说:“哈哈…你啊你…这不是知道吗。”
方素洁像个活宝,傻乎乎地摇头说:“不晓得不晓得,真不晓得!”
“洁哥她紫有那么想学英语了。其他东西都不上心。”
“喔,是吗…你们不教英语,真是怪可惜的。”钟阿姨一边说一边叹气。
“现在时代不同了,单位啊企业啊追求国际市场,如果从咱们的角度考虑,会讲英语的人薪水都高些呢。”
“就是就是,我们那个破学校……哎,不说了,好不容易有本书,结果没人教我咋个读!”
卷毛妹一听不妙,直接从底下踹了她一脚。
“啊!遭了…”
钟阿姨并不意外,说:“你有书啊。”
方素洁不敢看她了。钟阿姨慢慢掀开桌布,拿出下头的《英语教材第一册》,推到方素洁面前。方素洁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了,却听耳边依旧传来温柔的声音:“你想学吗?我教你。”
卷毛妹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洁哥,别发愣了!”
手臂上一惊,方素洁这才抬起头说:“想!”
卷毛妹绕到钟阿姨旁边,抱着阿姨的手企求道:“我也要我也要~!”
方素洁一副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的做作模样,跪在钟阿姨膝边大声哀嚎。“啊啊啊——太好了!你和曼德尔,就是我方素洁的贵人呐啊啊啊啊啊啊——”
“好了好了,傻孩子。记住了,人是不怕笨的,就怕不肯上进,何况你们都不笨!”
自那以后,方素洁与卷毛妹二人每日放学过后,就一路狂奔到钟效国家里头,可怜的钟效国什么都不知道!
“apple。”钟阿姨举着课本,绕着二人转圈圈。
“爱婆。”
“apple。”
“banana。”
“巴辣辣。”
“banana。”
钟阿姨有点气却又有点想笑,这已经是教的第五遍了。站在方素洁面前,重新说道:“apple,跟我念,apple。”
“哀破。”
卷毛妹忍不住提醒:“要像这样说:apple。”
“艾泼…”
钟阿姨只好叫停,重新回归到字母上面。“素洁啊,你还记得我之前讲的二十六个字母吗?”
“当然。”
“你看啊,apple呢,是分为五个字母对不对。A-P-P-L-E,你每次都把单词读成汉语一样,这是不对的,apple不是爱婆也不是哀破。它是由五个字母连接而成的……”
方素洁似懂非懂的样子。“嗯…有道理。卷毛妹,你是咋个学的呐,每次都比我快。曼德尔给我取的英文名,都是你先背到的。”
确实卷毛妹确实更有语言学习的天赋。“要不然先把Jasmine学会吧,以后就不怕煤哥那群人笑你了。”
方素洁摸不着头脑了,说:“假死门不是更难,哀破好歹是两个字…”
“你看,又来了。”钟阿姨打断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
“算了,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回家好好练习吧。”
是夜。方素洁对着窗外的星星一遍一遍的大喊:“爱婆…爱婆…巴辣辣…巴辣辣…噢润鸡…”
忽然房门外传来一阵急响。“睡不睡了还!大半夜的能不能小声点!”
方素洁连忙扣上作业本,冲着门说:“好好好,晓得了妈。”
方妈走后,方素洁借着浑浊的夜光瞧自己本子上的“斑斑劣迹”,从床头柜摸了一只笔出来,歪歪扭扭地在后头接着书写“a”“b”“c”“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