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很热情地上来四道小菜。考虑到钟效国不怎么喝酒也不爱喝汽水,方素洁就点了两瓶豆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大约钟效国也已经放下了,方素洁想到此处,便坦然了许多,恢复以往大大咧咧的模样,往钟效国碗里夹菜。
“吃!钟哥,你难得回来,在城头怕是吃不到资格的浣溪菜哦!”
钟效国一一接受了,但没有立刻送入嘴里:“素洁,我想说…实在是愧疚,你和张嘉嘉那么好,你打牌那时候我是跟着她一块儿来的,你不会跟她吵架吧?”
方素洁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跟她啥子关系嘛,穿一条裤儿长大的。”
钟效国同她说笑:“我怎么记得她从来不穿裤子?”
方素洁喝下一大口豆奶,发出“哈”的一声,演得像喝烈酒一样。“哈哈哈哈哈…钟哥,我跟她”方素洁指了指太阳穴,“穿的这儿的一条裤子!”
“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们没事就好,我还担心影响了你们的姐妹情谊呢。说来当时我真是太自私了。”
方素洁越发自然起来,开始翘起二郎腿。钟效国还是老样子,坐得板板正正的,俨然一身正气。
“钟哥,真的不瞒你说,我原先特别想当个女警,现在我觉得医生也是个不错的职业,就是没得警察那么帅。”
钟效国往她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又舀了一勺鸡汤过来。“你啊,一天一个梦想。”
“梦想总是要有的。你的梦想不就是当医生吗?”
“确实是,不过现在学校教西医的多,估计我以后也会学西医的。”
“你不学张仲景那些啊…”早知道这样应该买一本西医的书来背,里头没有文言文,说不定好背得多,方素洁想。
“没办法,人要生存总是要向现实低头,西医是大势,学这个能在城里安身立命。”吃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说:“你呢,你真的要当个女警吗?”
方素洁点点头,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做个女警,以及需要什么样的本领,只不过看了几部坝坝电影心血来潮罢了。方素洁最喜欢警察追凶的戏码了,每逢哪里放电影,她必先打听放的什么,若是狗血爱情片一律不看,她只喜欢看惊险刺激的警匪大片。什么黑帮、卧底、飙车,光提起来就兴奋!
“当警察可要过硬的身体素质,你若真有心可以多做一些力量训练。但我还是建议,你一个小女孩子,还是另择一份稳定的工作好。”
方素洁差点被嗓子眼的豆奶呛住,自己明明都是公认的“癫子”“疯婆娘”了,怎么钟哥还能说出“小女孩子”这种词来的?语气中还带有一丝腻味儿,方素洁宁愿被喊“大帅哥”!
察觉方素洁嫌弃的表情后,钟效国只好打了个晃,转而说:“对了,上次你的衣服,我不知道上哪儿退去,只好又给你带回来了。”
提起这个她就闹心!
“朋友送的。”
实际上打开包袱的那一刻,钟效国既喜又悲,喜在要被退的衣服不是他送的,悲在还有一个神秘人物为她买了很多衣服!他敏锐的察觉到衣服上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情敌还未见面,便已分外眼红啊!不过钟效国向来谨慎,尚未查明真相,不宜过度揣测,心里有个底就行了。想着,突然传来铿锵有力的行走声,脚下的地也在错觉的影响下微微震动。
方素洁回头,眼珠子险些落到地上,多亏卷毛妹“接住”,否则大势已去。“慢·点儿…”喉头囫囵地冒出三个字。背后的钟效国紧张的站了起来。
来人爽朗地笑道:“怎么?许久不见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
“曼德尔!”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裤子边儿上蹭了蹭手汗。
“你咋会在这儿呐?你都没说要来的嘛。”
曼德尔斜眼打量了一番后头站得笔直、颇有风度的钟效国。
“这位是?”
明明只有两步路,方素洁却小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臂说:“钟哥。这是慢点儿…呸,曼德尔,他是城头的,特别会讲英语,人紫有那么大方了!”
“你好。”
曼德尔与钟效国的眼神在空中灼热地交汇,只怕此刻连只苍蝇都不敢飞过来,烫断翅膀了可如何是好。方素洁发觉二人目光所向笔直的交汇,觉得略有古怪,用手在钟效国眼前一挥,短暂的对峙随之结束,见面礼罢了。
“你好,Mandel。”钟效国嘴边挤出了一丝标准的笑容。
曼德尔却不搭理他,微微侧目,对上方素洁的视线。“Jasmine,怎么今天没穿我给你买的衣服?”
“因为…”
“是他?!”钟效国好像偷摸爬墙的猫不慎触了电网一般,从方素洁身边弹开。
“对,我觉得不合适…”越说越小,只剩蚊子音了。
钟效国忽地展开笑颜,只是过分刻意了。他高声说:“原来如此。”
曼德尔剑眉一皱,神色复杂地看着二人。他手原是插在裤兜的,人还是来时一样痞气的站姿,可裤兜处的褶皱变得更深了。
无人开口。
“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和妹妹先走了。”一只手有力地伸过来,方素洁来不及反应,只能被动地离开了小店。
卷毛妹望了一眼曼德尔,没有看出太多情绪波动,抬脚想去追二人,又被曼德尔先一步拦住了去路。
“现在是几月啊,桃花就开了。哈哈…”
卷毛妹不难听出其中戏谑的意味,冲着他的背影怼道:“怎么,你瞧不起人?”
曼德尔觉得好笑,懒惰地抬起眼皮,对着天说:“嗯…他是怎么看上她的…”
“那你呢,你好意思说别个。”卷毛妹嘁一声,扣了扣手指,猫步拽拽的抄到曼德尔前头。曼德尔没有跟她一般见识,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卷毛妹追上来,钟效国手里多了一个包袱,应该是回去拿了。
“你喜欢吗?”
方素洁直说:“不喜欢,也不稀罕这种样式的。”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惊呆了卷毛妹一整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钟效国手中到了旁边那个绿皮垃圾箱里,发出“砰”的一声。重物落下掀起一大股烟尘,那二人就这样站在旁边被淋了一身灰,甚至沾上垃圾桶的恶臭气息,却没人挪动一下。卷毛妹眨了眨眼睛,待灰尘散去一些之后,捏着鼻子过去瞅了一眼。
“钟哥,你爪子了?”
钟效国拍了拍灰,明明刚刚那么冲动,脸上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喜欢就扔了,很简单。”
方素洁面上很不好看,心里更加地动山摇,钟哥怎会如此?丢衣服不说,更可怕的是明明家里的写字台恨不得擦得一丝尘埃都不见,却在这儿惹了满身灰还若无其事地说话。
“不要再跟他来往了,他平白无故的送你衣服作何?”又说:“你瞧,说别招惹不三不四的人,你偏去同人家交往,现在都会骗我了。”
方素洁一下子如天雷劈了脑神经,对此颇有微词。“撒子哦,哪个是不三不四的人?”
方素洁承认,骗了钟效国是不假,但她对曼德尔的人品深信不疑。
钟效国摘下眼镜擦了擦,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继续理骂她:“正经人走路哪有插在裤兜里的道理!”
方素洁本就急火攻心,这么一激直接爆发了,大吼道“插到裤兜里头就不是正经人了哇?那我还插裤兜勒,我就喜欢插裤兜!人家曼德尔那叫个性。是,我是不喜欢他买的衣服,但是你莫得资格把衣服甩了!”
方素洁气喘吁吁,稍停顿下来叉着腰休息,半分钟不到又开始对着钟效国打嘴仗:“我跟人家交个朋友,你不喜欢就算了,你还骂人家不三不四。钟哥,我算是看人看拐了!”话音落下,方素洁就把手插进了裤兜。“你觉得我是不三不四的人嘛。直接说噻,不要指桑骂槐!”
钟效国原不是这个意思,可听了这话也气得激动起来,两个鼻孔撑得像犀牛一样哈兹哈兹地吐出气柱:“方素洁!你有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他为你下这么大血本,小心他图谋不轨!”
两人针锋相对,眼看事态逐渐走向不可控制,卷毛妹急得跺脚,连忙上去叫停。
“哎,算了算了!不要闹嘛好不好…都消停一下!”
方素洁扒开卷毛妹横在二人中间的手,瞪着钟效国说:“图谋不轨?呸!你哪只眼睛看到别个图谋不轨了?钟哥,你仗倒自己在城头读了几年书,就了不起哇?是非对错是你来评定嗦!”
曼德尔站在远处,觉得差不多了,便上前说道:“别吵了。”
总算消停下来,原本被挤在中间的卷毛妹忽然失去了支撑,差点没站稳,幸得曼德尔扶了一把。钟效国不想理会这个浑身痞气的男人,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方素洁,你最好保持清醒。”
方素洁蹲在地上手不停地大力揉搓本就发红的眼睛,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过去心中所建立的沉稳持重、友善爱人的长兄形象,短短几句话间就崩塌了。
“Jasmine,衣服…”
“对不起。”
“噢,我不是那个意思,嗯…我不是在责怪你。衣服我可以重新给你买,只要你喜欢。”
卷毛妹觉得钟效国说的其实有那么点道理,毕竟这个人太奇怪了,他那么有钱,又那么舍得花费,怎么会和她们这些底层老百姓做朋友呢?
“不,不用。谢谢你的好意,我呐不是贪小便宜的人,晓得你大方,就是怕你遭某些人的负面话语影响了。”
曼德尔摇摇头,泰然处之:“那些话我不放心上。”
方素洁冷静了许久,才站起来说:“这样,你要是认我这个朋友,以后——范孃羊肉串,你来吃,都是内部价。我切跟范孃讲,这点你不操心。你就教我英语,这就是我最想从你那儿拿走的。”
曼德尔神情复杂,各种新鲜、惊异、不解凝聚在灰褐色的眼眸中。方素洁啊方素洁,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农村女孩,学那些东西又有何用,改变命运吗…不,什么也改变不了,老老实实的嫁人然后相夫教子才是你最稳妥的人生。像你们这种芝麻大点的地方,没人能混出头的,那个自视清高的人也一样。可我看见你热切、渴望而清澈的眼神,不忍心生动摇,有一种感觉从前那个和你一样天真幼稚的我从躯壳里缓缓钻出来了。它在抓挠我的胸膛…罢了,既然你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是不一般的存在,那好,我让你放手去做,不成便是你的命……
“你是个特别的人。”落下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