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毛妹要结婚了,新郎不是丁弘文。
婚宴上的人比想象中还要多,司仪正在念一长串浪漫但屁用没有的祝词,听得人哈欠连连。世界偏偏是这样,有的人不乐意听,有的人偷着听,其中一个就是柳初霁。
她躲在桌子下面,幸好婚宴的桌子都盖着长长的桌布,根本发现不了。柳初霁拉了拉方素洁的裤脚,方素洁俯下身,掀开一个角问:“怎么了?是不是里头太闷?”
“不是,是我饿了,能不能拿块点心给我。”
“等着啊,我这就去给你拿。”
方素洁离开了座位,包留在椅子上。柳初霁看见包的拉链开着,露出一半结婚请柬,封面上卷毛妹洋溢着娇憨的笑容,依偎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胸膛,男人身穿礼服系领带,冲着镜头自信从容。
看着看着,远处的窗帘布动了一下。
柳初霁不由得心里一紧:“不会是他吧……”
另一边。
“拿这么多蛋黄酥?”
方素洁转身脱口而出:“多管闲——”
璟翎一身白色西装,身材瘦削高挑,左臂随心所欲地插在裤兜里,偏着头并不看她,而是在长方形的甜品桌上寻觅他的目标,最后选择用蛋糕叉插进一块绵软的生巧克力,方素洁是吃不惯这样小巧精致的甜品的,瞧那只叉子就知道,和拇指大的生巧多么般配。
他把生巧放在嘴边,这时候方素洁看见,他的下巴随着咀嚼上下运动,淡黄的光把侧颜还有下颌线连成一片,喉结一滑,方素洁的脸上莫名的泛起一片红晕。璟翎看过来微微一笑道:“你也尝尝。”
“我拿得够多了,该回去了。”
实际上方素洁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做了伴郎,他还没有结婚。
“你拿的都是些干货,这么吃下去不喝水会哽住的。”说完他就从杯塔上随便拿了一个高脚杯,倒上满满的鲜橙汁。
最后,方素洁已经顾不得被橙汁沾湿的衣服了,失了魂似的呆坐在席位上。
“洁哥,虽然我很饿,但还没到要饿死了的地步。”
柳初霁,你真的越来越像卷毛妹了,不过,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柳小妹,也许你是对的……如果我能够更勇敢、更坚强、更自信、更……”
柳初霁一下子探出头来,用两个手指压住方素洁的嘴唇,急匆匆道:“打住!”
“柳……!”方素洁左顾右盼,还好台上的卷毛妹与新郎正在深情对视,其余人则各自沉浸在谈话中。
“我们不说这些,好吗。”柳初霁退了回去,又说:“洁哥,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其实我也看开了,我们能保持现在这样,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幸运?”
“嗯。洁哥你想,爱和哀这两个字,读起来那么像,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意思。可是啊相反不代表不会并存。我们的世界里就充满了爱与哀,就拿我来说,能和失散多年的妹妹能够再次相聚就是缘分,她不认同我有又何妨,我们的人生轨迹已经交汇在一起了。我们之间永远流动着‘家人之爱’,与其计较她不喊我一声姐姐,不如选择放手,只享受‘爱’的那一部分。”
“仅仅过了这么些天,你的看法竟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吗?”方素洁不可思议的说。
柳初霁眼睛酸酸的,看着地面。
“她叫了。”
“什么?”
“姐姐。那天,她在我面前说,你是她姐姐。”
柳初霁眨了眨眼睛,咽下一大块巧克力,把自己抱成一团。
“谢谢你。”
方素洁摇了摇头。
“柳小妹,来不及了。就算你现在说这些,我也不接受。我希望,我希望你们能像寻常的姐妹一样,你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出来,参加妹妹的婚礼,甚至做她的伴娘,而我,我也可以走向自己所期待的人生、拥抱期待的面孔,哪怕会痛、会失败,我也要试着去走!”
柳初霁眼角终是划过一行清泪,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方素洁。
“真奇怪,我们两个,互相说服了对方,反倒再次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
“没事,”方素洁说,“向着心的方向去吧。”
非常好的是,没有多少人认识柳初霁,没有想象中的轩然大波。方素洁感觉还不错,于是带柳初霁来到化妆间。
“洁哥,你找什么?”
“找一件衣服。我回来的时候跑太快,橙汁洒了一身,都快干了,哈哈哈哈哈。”
“我来帮你一起找吧。”柳初霁说着也开始动手翻找。
方素洁挑出一件,说:“这件……哎,不合适。”
柳初霁看了看,没有说话,转头跑去了另一个房间。
“你去哪儿?”
她回来倒挺快,手上拿着一条白色丝绸长裙。
“这不是伴娘服吗?”
柳初霁笑道:“对呀,在婚礼上穿伴娘服不是很合适吗?”
“怎么合适,我可是结了婚的人,再说卷毛妹没有同意……”
“别担心,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一定不会计较你这点小事。”柳初霁说得十分肯定,方素洁却还在犹豫。
“那位可是当伴郎了,我没猜错吧。虽然我躲在桌子下面看不见,可我的第六感很准。”
“……拿来,我告一哈。”方素洁立马心痒了,虽然她不敢保证现在的身材能否穿下这件伴娘服,可是才说过的话,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打脸。
“嘻嘻。”柳初霁像小孩得逞一样笑了。
户外草坪上,璟翎仍旧在百无聊赖的四处游荡,一会儿品尝一下点心水果,一会儿喝一口葡萄酒或是威士忌。璟翎过去滴酒不沾,不知怎么的现如今也愿意喝酒了。小时候偷舔过外公的白酒,觉得那玩意儿说不出的怪,大人怎么喜欢喝这种东西,远不如喝酸奶、苏打水之类的过瘾。该怎么去形容呢,有些味道只有长大才会告诉你。璟翎眼中带着淡淡的忧郁,他一直不喜欢参与大型的社交场合,若不是对卷毛妹的失忆抱有愧疚,大约不会答应做什么伴郎。此刻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竖起耳朵聆听着大厅里的动静,主持人话筒的声音很大,在外面也不受影响。
璟翎立在那儿,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误以为他是在扮演白马王子,真的就差一匹马了。恰好中场休息,疲倦的宾客纷纷跑出来透气,草坪上一下子热闹起来。
柳初霁在前面开路:“不好意思,让一让。”
戴蕾丝边手套的方素洁提起轻柔的奶白色长裙,耳后的短发微卷,似乱不乱。她不自信的摸了摸脖子上临时借来的珍珠项链,生怕配不上它晶莹剔透的光泽。窃喜的是,这些年虽没有刻意锻炼,她的腰身却纤瘦如常,只不过要塞进这变态美丽的礼服裙里,稍微紧点。方素洁提着一口气,小碎步跟在柳初霁身后,她看见璟翎正背对着她们。此时此刻方素洁感到,她正在被领着去到那个人身边,距离他越近,心脏就会跳动得越发用力。一步、又一步,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她没有回头,柳初霁也不曾迟疑过。
事实上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个多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偏偏她就是不愿停下,在雨后的草地留下一连串浅香槟色玛丽珍鞋的印记。
终于……赶上了。
“璟翎,请你回头看看我。”
“……”
“好看吗?”
璟翎轻点下巴,温情脉脉的说:“好看。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嗯,好。”她低头温婉一笑。
记得那天风和日暄、晴空如洗,钢琴演奏《梦中的婚礼》《夏日香气》宛转悠扬的声音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两个人并排走得很慢,安静谛听着悠悠的琴声,谁也不去破坏这一刻的平和,用全身的细胞感受、记忆当下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微风拂过你发梢的角度,还是你无意间揉掉的一根眼睫毛……走至一处,惊起一片嬉戏的鸟儿,天边成片的云懒惰的变化游走,她双眼本就漆黑如夜的子弹,可远不及他剪影催化成的柔情蜜意。一霎时,错乱的神经让她感觉并非身在卷毛妹的新婚典礼上,而是他们二人走向幸福的殿堂。
方素洁闭上眼祈求,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仅仅是这样就好。
……
“该回去了。”
随后,无数的彩带又被扔到了婚礼现场的上空,一首《Perfect Moment》点燃了全场的气氛,卷毛妹在追光灯的照耀下与新郎火热拥吻,气氛再一次升到了高点,在座无不大声鼓掌喝彩。柳初霁不自觉转过了头,方素洁也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丁弘文一个人默默走了出来,大概他悲怆的生命之树已经枯萎了。
往后,方素洁又恢复了一潭死水般的日子,就像太空中多数互不干涉的小星球,各自在它们的轨道上运动着,只有意外发生的时候才会碰撞、爆炸,有的重获新生,有的终年漂浮在宇宙中成为一团垃圾。在以后不算长的时间里,方素洁再也没有见过那天黯然神伤的男子。
某一天晚上,方素洁偶然得知当年追查曼德尔一案的蓝警官,最近几年屡立奇功,已经升迁到市里来任职了。本来这些消息都是不会轻易透露给基层群众的,不过据说这个案子现在遇上了瓶颈,进展困难,蓝警官一拍脑袋,想起了方素洁这一号人物,派了手下悄悄探访方素洁,为的就是挖掘新情报。
面对突然上门的便衣警察,方素洁一五一十的全都交待了去。当然了,能提供多少帮助,她也不确定,守好本分、尽力而为罢了。
“真是打扰了,不好意思。”年轻的见习警官转了转帽子,帽檐下的脸露出憨憨的笑容。
“没有没有,警官您慢走。”方素洁很客气的把他送到门口,不忘提醒道:“哎,小心门框。”
“那么我告辞了。”他走出去,却又傻乎乎的转回来,似乎是忘了什么事情。
没想到他竟回头向方素洁立正行了个礼,瞧这小伙子的精神头,方素洁忍不住露出了奶奶般慈祥的笑。
回到屋里,方素洁在一张还不错的木椅上坐下,弓下身用手去够主机开关,电脑屏幕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它是方素洁前不久在二手市场淘来的,虽然运行缓慢了些,但处理word、excel、ppt之类的还将就。即便它一来到方素洁的家里就如此老土疲惫、饱经风霜的模样,方素洁依然为第一次掏空大半存款买下一件心仪的物品而感到喜悦。耐着性子经过漫长的等待,它的屏幕总算呈现出一张熟悉的草原图片。方素洁两手平放在胸,慢慢向下滑动,长吁一口气。
“呼~”
颇具仪式感的动作。接下来屏幕正中弹出了一个小小的登录窗口,显然是开机自启动的程序。方素洁一瞧,这不是秋秋吗,说起来真是好久没有用秋秋这个软件了。
“啊,曼德尔的秋秋号!遭了,我忘了把这个告诉那个小伙子了!”现在追出去多半来不及了,方素洁有点懊悔的捶了捶腿。
说实话,她还挺好奇曼德尔的现状,不如联系一下他试试看吧。过去有些年了,他是否还在用这个账号很难说。嘛,没有回音就算了,发送一条消息又不吃亏。想着,方素洁点开他的头像。
姐、百毒不侵! 20:53:26
曼德尔如果看到请回复
Drug-crazed 20:53:33
什么事 Jasmine
没想到他还真回复了,甚至很快。方素洁吃了一惊,立马敲起键盘。
姐、百毒不侵! 20:53:52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如今我也不妄想劝你归正了我只送你一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
Drug-crazed 20:54:05
就为了说这些么那你可以走了
啪,鼠标发怒似的腾空而起,叉掉了对话框。死性不改!方素洁略微有些怄气。
网线另一端的那个人,却微笑着熄灭了手中的烟蒂。颇为玩味的注视着最后的对话,一下一下不急不慢的敲打着座椅的扶手。黑暗中那双眼眸隐约透出幽幽的光,不由得令人想起丛林中伺机而动的野狼,它们在追踪猎物时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