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把我的观兽台弄塌了?”
晚上阿日善在帐子里召见了我,她最大的场子被毁了,居然还有闲心兴致挥笔作画,她以前从不喜爱这些文艺风雅的东西,自从安城之战后,在这方面她就变了许多。
珊玉一直跟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她似乎有些紧张,紧紧拉着我的破袖子,整个身体都挨着我。
“颂奇说有个妖怪给你撑腰,是这样吗?”阿日善放下笔,目视着我,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不认识那只白虎。”
我板着脸,一板一眼地回她。
这也不算说谎,我本就不认识那白虎,至于说它为什么救我,这本就是天方夜谭之事,我如何知道实情。
“你腿好了?”她瞄了一眼我的腿。
我镇定作答:“是的,麦亚祁山底的草药真是有真神庇佑,才会有此奇效。”
“哦?”
本以为她会详细问我,但却只是问了两句之后就兴致缺缺的模样,一手搭着披着狐狸皮的毛毡椅,一手虚握着懒懒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地问:“你认识安公子?”
我摇头:“并不认识。”
“可他却跟我要你呢,或许是看了观兽台的表演,看上你了,你不知道?”
她施加了一丝杀气,隐匿在眼里:“他是中原人,你也是,很巧啊是不是?”
观兽台?安公子?这怕不是风意桓的假名字吧,如果是这样,就能说得通了,他之前还开口提过说要救我出去,可当时我就拒绝了啊,真是倒霉透了,我还真以为这家伙有点智商,怎么总爱干这些让人讨厌的事情,说了让他别插手,怎么就听不懂人话......等等,不对,阿日善明明跟那风意桓认识啊,为什么说他是什么‘安公子’?而且那风意桓就算再蠢,明明跟我有交易在先,我还没带他上山呢,他也不至于如此冲动得罪于我吧,莫非这是阿日善在试探我?
我赶紧收回心里的絮絮叨叨,面上的表情因为常年的面无表情,此刻也并没有显示太多外泄,至少就算是再会观察的能人,一时半刻也拿不准我的心路旅程。
我一脸迷茫地回问:“什么观兽台的安公子?他这是看了观兽台的表演,带不走野狼,便想带走我,要我做他的女奴吗?以前就听说中原人有喜好在游览的当地购买特色留作纪念的习惯,这人是把我当做纪念品了吗?”
我故意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阿日善大约没想到我会如此作答,精明的表情瞬间懵了懵,打量了我一会才没兴趣地收回仿佛具有穿透力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说:“就是一个不重要的中原人,你没印象就算了。”
“这次找你没什么事,过两日在马帐有个欢迎会,你也来,颂奇生了病,你代替他来我身边伺候着。”
什么生病,分明就是被你弄瘸了,说得冠冕堂皇的,还不是因为怕他一瘸一拐的在你身边伺候有碍观瞻,怕失了颜面吗。
我低下眼睛:“是。”
“那你出去吧。”
刚走到门口,她又叫住我:“等一下,忘记问了,你手边的孩子是我观兽台的东西吧?”
在小姑娘面前毫不避讳将她说成一个东西,这确实是阿日善能做出来的事情。
珊玉听到顿时吓的缩紧了身子,一动不敢动,靠我更紧了一些,我安抚地拍了拍她与我相牵的小手。
“把她留下来吧,她不是属于你的东西。”阿日善说这话的时候请轻飘飘的,但我还是听到其中的话中有话,意犹未尽之意。
“请青主将她留给我。”纵使阿日善自诩为我的主人,但我从没给她下过跪,也没有求过她,所以我说这话的时候,也跟之前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既然你跟我开口了,那我可要好好想想。”她突然含了笑意,走了下来,她走起来的时候带着一股风,跋扈又张扬地扬起了她额前的红色宝石链。
她一点点凑近我,近的我能看到她眼珠里嘲讽而得意的深色,她说:“用你一年的忠诚来换吧,我知道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你要答应,她就是你的了。”
她这是在跟我谈交易吗?
我垂下眼眸:“青主应该知道,很多事情我做不来。”
“不用。”
“你只需保证呆在这里,乖乖戴着奴隶的头衔,就好。”
她慢慢吞吞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只要你留在马黄,一年之内,其余我可以什么都不管。”
她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非要留下我不可?我感觉有一种无形的烦躁萦绕在我心口,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而我又在这个故事里占了几分,是何角色?
“姐姐。”思虑中,珊玉已经红了眼睛,可怜地看着我,整个身体都在用颤抖诠释着害怕。
我蹲下身子:“别怕,姐姐在这。”
“我不要去那个地方了,我害怕。”
“不会的,有我在。”
阿日善似乎很看不上这种弱者取暖的戏码,轻笑:“那你是答应了?”
“只是不离开,我可以答应,只要马黄还在,这一年我就会在。”
我本来也没打算离开,答应她不过是顺手推舟而已。
阿日善露出满意的神色,缓缓走到高台上,拿起一壶酒,执起一枚青玉小盏,斟满一杯,那酒色居然是血红,沁着好闻的女儿香,那香气像是一个血迹斑斑的女孩正攀在险壁之上,透着绝望的死亡之美。
我感觉到一阵想要呕吐的欲望,胸口也变得有些发热。
阿日善看我的表情带着浓浓的兴味,她小心地把玩手中的杯盏,末了笑意盈盈地问我:“你可想喝一杯,这可是千年的蛇酒,可遇而不可求啊。”
我总觉得她此刻的表情别有意味,但我不是神,并不能看出她得意表情下隐瞒的秘密,我只知道我自从闻到这个味道就开始有些失控的难受,接着是暴怒不已,怒到恨不得将品尝这酒的人统统杀光,放干他们肮脏的血。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怨恨?
“谢青主,我不饮酒。”
“那还真是可惜,这酒你不尝一下真是太可惜了。”说着她一饮而尽杯中酒,猩红的色彩染在她的唇上,添了几分妖冶和得意。
我不愿再看,匆匆告辞。夜晚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喊着什么,婉转曲折,如泣血的莺歌,令人毛骨悚然。
我循着声音慢慢走近,没几步就到了尽头,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自地面向下挖了至少三丈多深,往下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不一会,能看到几点细小的光点,像是从哪飞来的小虫子,散发着蓝色的淡芒,正好给我做了盏指明灯。
借着微光,我看到洞壁上无数枯死的藤蔓正蔫搭搭挂着,干枯的如同烘干的骷髅架子,已经一丝湿润也见不着。
我深深的感觉到这个黑不见底的洞穴里有什么东西在嘶喊,在呼唤我,但此时我却不敢贸然下去,尽管明白自己在梦里,我仍然能感觉到胆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随着女人的声音越发虚弱和哀切,内心的不安和悲伤终于压过了那未知的恐惧,我探下身子,顺着藤蔓正要往下走......
此时,莫名惊起一群鸦鸟悲鸣。
“啊!”
只见突然一个血迹斑斑的大蛇头从洞底伸了出来,毫无征兆就出现在我面前,它似乎很痛苦,想要逃离,但身上锁着密密麻麻的链子一次又一次将它再次拽回,如此反复,它的叫声中满是凄厉,朝着洞口张开的獠牙皆是挣扎和愤怒!
这竟是一条诺大无比的大蛇!
我惊叹不已,同时醒了过来。
“这条蛇......”
为什么看到它那副凄惨的模样我会觉得这么生气,我难道认识它吗?我梦见的一切真实的完全不像是只是一个梦。
我到底是谁?
究竟我失去的记忆里有些什么?
第一次,我开始对被自己遗忘的一年前的自己生了兴趣,那段记忆究竟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那只白虎会认识我的样子?
为什么我会做这么真实又奇怪的梦?
为什么阿日善要把我留在马黄?
一切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看来只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了。”
我暗暗忖道:我得去找那位白虎君聊聊了,我究竟丢了些什么。
夜色仍旧深沉,珊玉在我的身旁睡的正香,我从小破床上起身,掀开帐子的门,外面是涂满墨色的山落。
阿日善将我的住处安排在麦亚祁山底的河流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邻右舍就只有灰色的山路和看不尽的山野绿意,明明她是想流放我或者还想要我顺便做做守山人,但我却很喜欢这样的安排,不用跟讨厌我的马黄人接触,不用天天被异样眼神看着,被指指点点,我实在是很满意。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思考如何能见到那只叫姬无类的大白虎。
“他会在哪里呢?”
正发呆呢,一个举着灯笼的小老头突然出现,他来的迅速,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径直走到了我面前。
趁着我还在呆滞中没来得及转弯,他已经面无表情地朝我拜了拜。
“瘟主,您身上的圣光怎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