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尔络带我去的地方是他私建的一座地堡,草原的地理环境其实不太支持这么大的地下空间,但他还是花尽人力财力,在五年前完成了这个大工程。
某种意义上讲,这里算是马黄人尽皆知的禁地,外围一圈围着看守士兵,一天十二个时辰分秒无休,轮替上场。
地下很湿,有新土的泥气还有腥气。
我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和土腥,混合在一起,难闻得很。
再往里边走,酒气就散了出来,同样难闻,像是掺杂了这世上所有的绝望与无奈,在悲戚中荡漾着无数的痛苦和挣扎。
“这里面是什么?”
我望向古格尔络,不知道为何我的内心火烧一样难受,或许是因为这泥土血味道中有种特殊的东西刺激到了我,让我的眼睛不自觉红了,但我又十分的茫然,因为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什么在指引我,是什么让我的情绪在一刹那被激发。
古格尔络假惺惺地叹了口气:“是我的罪恶,也是马黄最后的希望。”
有铁链子碰触墙壁叮叮作响的声音,如大山压顶一般令人震撼,细微的喘息声如同险山直下的瀑布黄泉,响彻整个低堡。这绝对不是正常活物的呼吸声,也不像是普通人或者动物能弄出来的动静。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关住了什么?看样子是个不同寻常的,不是个凡物。”
古格尔络将手背到后面:“你很聪明,比阿日善反应要快,她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只以为我关了一批俘虏在地堡里,还曾猜测是不是你的族人。”
“很显然她对这个世间之物还是知之甚少啊。”
“今天我带你到这里,这个马黄族从不曾有外人进过的禁地,是想你帮我办一件事情。”
我在心里斟酌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回道:“马黄族能人何其多,族王可太看得起奴下了。”
“不不不,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办,其他谁都不可以。”
“我听闻善儿将你关在观兽台,是白虎救了你,它一怒之下还将整个观兽台都毁了去,是有这件事吧?”
“刚才席间你也看到了,那白虎何其凶猛,能口吐人言,术法诡异,奔于席间而不动声色,跨于人海却无人能晓。是个妖物,不能留。”
“族王跟我说这事,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只有一年前的记忆,在马黄度过的这一年的记忆。但你却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马黄,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是那只白虎将你扔在我马黄的地界。”
“你可能不信,但我说的却是事实。其实不瞒你说,在五年前,我马黄就与这只白虎有了交集,这白虎就居于麦亚祁山上。他性格暴躁喜怒无常,我害怕有一天他会毁灭我马黄,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
“您说笑了,照您说那白虎来路诡异,可能是个妖物,而我一介凡人。我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你小看自己了,我看得出来,那白虎与你确实不一样,一年前的时候我与他打过交道,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恋人。”
这老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眼睛瞎了就捐给野狗吃了得了。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将它驱逐我马黄的地界,最好的结果,是要它永远消失,那样的话我相信你将会是我整个马黄的英雄。”
马黄的英雄?呸,说的好听!还不是个奴隶,任人驱使,我凭什么要为你办事?那白虎一看就不好惹,让我去杀他,就是让我把自己的小命给乖乖献上。
我可还等着老神仙回来接我上天做逍遥散仙呢。
“奴下恐难当此重任!”
还有麻烦你去治治眼睛好吗?
地堡已经开了三扇门,我们边走边聊,来到第三扇门前门,门卫正在推门,此时慢慢开了一个小缝。那个小缝里面黑的吓人,肉眼望过去一丝光亮也没有,仿佛这世界本就是纯黑的。呼吸声越来越大,悲嚎在静谧的空间里有种渗人的哀怨感。
我感觉有什么在呼喊我,我胸前的神骨现在隐隐发热,发烫,甚至痛得我整个人要弯下腰才能抑制那种疼痛和难受。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在呼喊我。
古格尔络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守卫利落地收回推门的手势,收了回来。
那点小缝隙瞬间被合上,我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想要阻止那门被合上的动作,然而却于事无补。
“我想......我能先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不可以。”
回头看古格尔络的表情,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眼里的算计溢于言表,不加半点隐藏。
“里面是什么,我暂时不能让你看了。我承诺你,如果你帮我做了这件事,我就把里面的那条......那东西还给你。”他笑的春风满面,我却膈应不已,果然刚刚的那个表情让他抓住了我的弱点,该死!
他说道:“那只白虎说过,这是你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我想应该是你的朋友吧?”
“不能让我看,也不能说对吗?”我压抑住内心翻腾的情绪,沉静地看向这个狡猾的老人。
“对了,你忘记了。看样子你只能接受我的提议了。”
我心里憋着火,却无法释放,只能憋屈地挤出一句话:“请族王给我时日好好想想。”
“明日。”
我看了他一眼,默认了,没有再开口。
“对了。”
临走前,古格尔络还格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在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面前,会开口的男人,都是猛兽。”
“注意那个安公子,不要让他和善儿走得太近。当然,你也一样。”他最后一句话故意放慢了音调,显得格外不寻常。
我低着头没什么情绪地走走停停,直到走到一个无人又空旷的地方,突然一阵风在我耳边唰的一下撩过,停了下来。
我感觉到那熟悉的压迫感,抬头,正是姬无类。
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里像是盛满了世间所有的星光。
我莫名想到了古格尔络那句‘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恋人’,顿时有些烦躁不安,退了退,尽量拉开跟他的距离。
“有事?”
“玄亦,方才没跟你打招呼,你不会生气吧?”
“你要是真跟我打招呼,我可能现在就被那群厌恶你的的人绑在案板上大卸八块泄愤了吧。”
“玄亦在跟我开玩笑吗?”他似乎有些惊喜的乐不可支。
我分明说的极为认真,哪里像是开玩笑?
“放心,他们不敢。”
那你可真有自信。我没理他。
“玄亦,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完没了了是吧?一个个的都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然后到了地方就给我气受,怎么的,我就这么好欺负?
“不去。”
“那可不行。”说完这句,他突然一个跳跃,一个推拉,就将我稳稳送到他的背上,紧接着疾驰而去。他速度快得我几乎看不清周围的景色,只看到模糊有扭曲的风和绿色的剪影,看样子我们是路过了某片森林。
承受不住过大的风压和白虎剧烈飞奔的动作,我半晕半认命的睡了过去。等到睡醒,已经是夜晚了,还是异乡的夜晚。街上灯光如炬,五彩的灯笼在每个角落闪耀,馄饨的香味从冉冉的热气中传来,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我猛地从趴着的桌上站起来,惊呼:“这里是哪里?”
“是草原上最大的青楼红帐,也叫美人街。”
听到回话,我才发现我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异域风的男子,他穿一件纯白的束腰锦衣,简单描了几抹金色花枝和绿竹,更显翩翩欲飞的仙气,然而他的脸却深邃难懂,深情如水眉,眼若星辰染墨,挺鼻,薄情唇,倒像是邪气外泄的痞公子。
“玄亦怎么像是不认识我了,我是无类啊,姬无类。”
姬无类?姬无类!
我见鬼一样看着眼前的男人:“你是那只白虎?”
只知道这家伙有心智,会说话,没想到他居然能化人形,看这样子道行肯定不低,古格尔络要我杀了这白虎,果然是要我来送死的!
“你怎么这么讶异?”
我反问回去:“我不该讶异吗?”
听我这话,他似乎格外受伤,执起桌上杯子,倒满酒水,一饮而尽,喃喃自语:“看样子真是喝多了,我倒忘了......”
“我睡了多久?”
“不久,也就我两壶酒的功夫。”
“这都第二壶了?你酒量还挺不错。”
“错。”姬无类拿起酒壶,颇有些落寞道:“此乃第三壶也。”
“那酒量确实不错。”我没心没肺地感慨。
他似乎更不开心了,又猛地灌下一大杯。
“不过你带我来这干嘛?”
“看美人。”
美人?哪有美人?我左看看又看看,四周瞄遍了也没见到一个能令我感慨的美貌,除了......眼前这位。
我有些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既嫌弃又不可思议:“难不成是你?”
“你猜。”
我一个大白眼望过去,他哈哈大笑,却也不再说话。
此时,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器乐声,伴着赤足舞蹈的舞姬,一群穿着短衫盘扣的男人们走了出来,他们架着游车,拖着几个笼子,三步一停地缓慢游街。
“来了来了,来自神都的绝色出街了。”
“听说这次的可不一般,比现任花魁梦慧姑娘还要美上十分。”
“哎呦,这世上还有比孟慧姑娘还好看的呢,我不信。”
“不信你看,就在那里,你看看!”
......
他们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我却是信了。
马车的轱辘摩擦着街石,人群嘈乱,万物喧闹。我隔着一个笼子,跟里面的男人遥遥相望。
他是世间不该有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