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咒·术枷
「立冬初候,水始氷。水面初凝,未至于坚也。」
雪地里,一条无限延展的线路上吊挂着月亮模样的枯树,雷电闪烁的模样像极了血脉喷张。朝意茫然地寻找出去的路,有个声音一直喊着珂玥的名字,却无人答复。
这还是她来到芸息泽后第一次发烧。
“热……”
躺在寒玉榻上的小姑娘嘴唇微颤吐出一个字,脸上满是晶莹剔透的汗珠。
侧坐在床边的萧尚景用绢布轻柔地替她拭去汗珠,隔着垂落的帷幔转头问:“还有多久到云港?”
玉书泽侧对着他,思索道:“半个时辰吧。”
萧尚景嗯了一声,嘴角平直,神情略显漠然,目光带着冷意,落在朝意手腕脉搏处的白莲印记上。
那是朝意的灵纹胎记,可眼下围绕着灵纹的还有一圈红痕,虽然正在逐渐消退,但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依然显眼。
白莲的一瓣花已被染成血红,乍看像极了一串精美别致的莲花手链。
可萧尚景知道,这红痕分明是最恶毒的诅咒。
血咒·术枷。
“她竟中了如此凶狠的禁术。”
朝意因发热而面色潮红却又双唇泛白,萧尚景见状眉心微蹙。
一想到此前朝意满手鲜血、满身狼狈地倒在那些人头缝旁边时的场景,他便不禁思索。
他知道珂玥的灵力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不济,甚至算得上上乘,为何会三番五次遭到不测?莫非其身上有何秘密?
玉书泽作势离开:“我去寻些吃的来。”
萧尚景淡淡地嗯了声。
白光晃眼,朝意半梦半醒,躺在床上眼睛半合半张。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黑云压顶,一处萧条破败的院落里,枯叶被寒风袭卷成堆,她随着不远处的一名男子走进面前的屋内。
屋内的光线与外面并无二致,装潢简单,桌上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汤,旁边还有……一张帷幔垂地的床榻。
男子走近她,随着指尖的挑动,她的衣衫被一件件褪去。
二人身影相随,卧倒在柔软的床榻上。
触碰、依偎、缠绵。
随着身体的热度不断攀升,她的眼神亦无法聚焦,似被晃动的帷幔蒙住了双眼,耳中似有黄鹂低鸣,只得听见自己的喘息。
待到茶汤热气消散,她抬手抚摸住男人的脸,却还是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要我做的事,我无有不依,唯独此事……”良久后,男子断断续续的声音灌入耳腔,“阿玥,你不可以去……你不可以……”
他手掌张开捏住朝意的下颚,只留了朝意可呼吸的空余,伴随着热泪,这一次他吻得激切又霸道。
“交给我去做就好……”
……
“不要!”
朝意从睡梦中惊醒,一把抓住萧尚景的手。
他的手悬在半空,手中拿着一块散发着酒味的白布。
“怎么了,做噩梦了?”
萧尚景将手覆在她手上,安慰道:“你断断续续地发热,又喂不进药,术枷也会抵挡我的药灵,我便寻了些药酒,想着给你敷一会儿或会好些。”
朝意回过神来松开手,男子身穿窄袖玄衣,脱下的兔毛大氅放在一旁,记忆中男子的脸与此刻重合,令朝意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川哥哥?”朝意脑袋转得飞快,她想既然二人是青梅竹马,关系自然是亲近的,便下意识喊出这个称呼来。
而萧尚景对这个称呼却感到十分意外。
要知道,虽说从前在枕山二人每日都待在一起修习练功,但珂玥寡言少语,与谁都不亲近,萧尚景那时候正是闹腾的性子,还曾抱怨珂玥就是座毫无乐趣的冰山。
见萧尚景神情滞住,朝意又出声道:“明川哥哥,你怎么了?”
萧尚景回过神来,粲然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身子怎么差成这样?这一路上你都经历了什么?”
“无碍,就是脑袋受了伤,许多事情记不完整了。”
萧尚景意味不明地啊了声。
那个难言的梦与猝不及防被一个帅哥关照的感觉让朝意体温升高,她双颊泛红,努力平复心底的躁动。
天呐,那个梦是何意?
意思是,珂玥以前有个情夫,此人替她去做了一件不希望她去做的事?
朝意觉得这梦真是没头没尾,她还没搞清楚“入口”是怎么回事,眼下便又添了许多困惑与谜团。
“这珂玥公主身上的秘密也太多了些。”她暗自心道。
此时萧尚景起身端药,朝意坐起环视屋内装潢。
床是蓝玉流苏,冬暖夏凉,甚至有助于修行者调养生息,屋内燃的炭更是一石便价格不菲的红石炭,无烬无味,只一小块便能使屋内气温如春。
一旁的罗汉榻桌上有一枝黄桷兰静静地束在花瓶中,花香燃了紫檀座上的耳炉,房屋里漫芳又敞亮。
“我们离开五里雾了吗?”朝意瞧着半开的窗问道。
她记得自己坐上云车后,分明回到了遇见心、鬼二人的地方继续装晕,谁知道自己竟当真晕睡过去了?
晕睡前,她好似又闻到了那股异香……?
“刚从五里雾走,修云舟就花了四日。”萧尚景答道。
朝意扬眉惊道:“四日?!”
“你都晕睡整整五日了。”萧尚景长叹一声,走近后汤药的苦味暂压了花香,“先别问那么多,来,把药喝了。”
朝意的手缠了绷带,萧尚景拿起汤勺,眼波流转片刻后试探地问:“我喂你,如何?”
朝意嗯了声,十分自然地张开嘴乖乖地大口喝药。
萧尚景只是看着她。
一个人的性子会在短短几年变化就如此之大么?
似是有所感应,又毕竟是第一次面对与珂玥的曾经有过交集之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朝意指了指桌上的黄桷兰花枝,主动提及:“这枝黄桷兰可是明川哥哥药田里培育的灵种?真是好闻呢,让我想起从前明川哥哥你陪我捉蝴蝶的时候!”
萧尚景听到似是一愣,一些在记忆深处的片段浮现出来。
是了,彼时的珂玥哪怕性子再冷,也会有小孩子气的时候,譬如有一次不好意思地巴巴开口,请他帮她捉蝴蝶、攀折黄桷兰花枝。
身为皇女,命运大多由不得己,他从前虽与她不亲密,但也知晓其脾气秉性并不算坏,二人的交流也算友好。
或许是记起这些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萧尚景的眼里此时竟充盈着一丝笑意:“嗯,特地为你准备的。”
他抬手用丝布递给她,朝意接过笑道:“谢谢明川哥哥!”
萧尚景的面廓被朝阳的天光镶上金色,使得俊美绝伦的面容更加惹目,嘴角勾笑时活生生像个玉面狐狸。
颜控党此时的心情达到顶峰,朝意心道,等她回总部定要列一个芸息大世的美男榜,让她眼前这个小竹马位居榜首!
接着他又递给朝意一身衣裳,朝意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好像被换过。
萧尚景移开眼道:“这是云舟上一名女同砚给你换的。”
萧尚景轻咳嗽一声,待朝意换上衣服,又道:“人清醒时体内灵气波动与昏睡时不同,坐下,我再给你把把脉。”
朝意乖巧照做,还询问了他星河所在何处。
朝意此话其实是说给星河听的,果不其然耳朵里传来星河的声音:“我在外边。”
萧尚景的治疗方式与寻常医者不同,他的灵气灌输进朝意体内,深入她每一寸肌肤与血丝。
这也是枕山氏给云生氏治疗的特殊技,后者在此时身体机能状况在前者面前展露无遗。
由于收到灵气波动影响,朝意手腕伤出现一圈由符文缠绕组成的红痕,术枷每每发作都让朝意觉得有些难受,这也是她那日拒绝打架与使用灵力的原因之一。
“忍着点。”萧尚景安慰道。
萧尚景面色沉了下来,指尖触碰到白莲印记时一阵凉一阵热:“放心,我会找到对你下此凶咒之人。”
萧尚景他眼角微挑,不笑时充满尖锐,朝意从他身上瞧见了戾气。
他的手一直搭在朝意手腕处,只见他抬手一挥,桌沿上的白色羽毛笔瞬间立了起来,一条浅蓝色的线从笔头牵出,若隐若现,连接着他的指尖。
“记。”
羽毛笔听着他的话快速记录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寒气过盛、气虚,暑重,火盛、阴阳相冲、土气不足,主湿,伤了脾胃……”
萧尚景疑惑:“你如今的身子怎差成这样?”
朝意冤枉,还不是因为这些年珂玥一直在外面打打杀杀的。
她讪讪道:“老君的医理书我都看了的。”
萧尚景没再说什么,眼中的盘算与审视掠过眼底。
他将搭脉的手收回,整理起刚才书写的的纸片,羽毛笔已经回到了平躺的姿态。
“水、火二术向来不容,可若是修习者体质特殊,不惧阴阳,便可二术皆习,例如神族阳氏先祖阳芽,便同时习得了水、火二术。”
“当然,此对修习者的体质要求极为严苛。”萧尚景眼波流转,顿了顿道,“我有法子平衡你体内相冲的灵力,你记得日后到九渊后,每日寻一个时间来一院的医所寻我。”
朝意眨巴了下眼睛:“每日都要来吗?”
萧尚景点了下头,略严肃道:“嗯,每日。”
朝意只能道好。
咕——咕——
此时,朝意的肚子传来几声响动,朝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川哥哥,我饿了。”
朝意想了想又道:“我想吃玉麦饼。”
萧尚景听到这个称呼还是觉得不自在,他站起身道:“好,我去问问。”
话语刚落,此时门外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玉书泽见杵在门前的男子似有些吃惊,声音也不由得提高:“呀,鹤兄!你怎会在此?”
见男子手中提着食匣,玉书泽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这云舟的食物如此熟悉,原是你做的!”
男子只嗯了声,他的余光瞥过屋内,而后视线落在玉书泽身上,将食匣子递给他:“最后一份玉麦饼,这间屋子没有领。”
玉书泽连连称好,提着两个食匣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见星河醒后又是一副神采飞扬:“殿下您醒了?”
见朝意迷茫地看向自己,萧尚景主动介绍道:“他是玉家老二,玉书泽。”
“玉京玉山堂玉书泽见过殿下!”
朝意啊了一声,心道什么玉玉玉的,骑马呢?
“玉山堂是雪浴天四大仙尊之一玉添所在的仙门。”星河在那旁解说道。
朝意很想说自己记得,但眼下只得笑笑:“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
将食匣打开后,萧尚景贴心地为朝意夹菜,他似乎不饿,并未动筷,还问玉书泽方才门外是何人,玉书泽只道八院那个妖族。
妖族?
朝意一听此言便觉的手腕的术枷又疼了一分。
用完膳后,朝意主动询问了关于血咒·术枷的事情。
只听萧尚景道:“术枷会抵挡部分灵力,也会掩盖被施咒者的真实力量,此事交由我来解决,你别担心,此番那些伤害你的人已经落网了。”
朝意蹙眉:“是何人?”
“还记得此前与你同行的那名医女吗?”
朝意双眼微怔:“是她?怎么可能?”
萧尚景见朝意不可置信,便拿出一块蓝紫发亮的宝石,朝意立马认了出来:“这不是我的吗?”
朝意爱财,亦有收集璀璨的水晶宝石的爱好,月前得到这块宝石时朝意每日还爱不释手。
“这是从医女身上搜出来的,引擎一事我已听说,那女子也承认是她放入你什物袋中的。”
朝意捏着宝石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呢?照心月狐的话来说,那分明就是她所为。
想至此处,朝意豁然开朗。
又是增华。
朝意感觉自己的心忽然被一捧冷水浇凉,平息了躁动,平止了思虑。
萧尚景又道:“这群人的身份还在调查,想来过两日便会有结果。”
朝意陷入沉思,只轻嗯了声。
伴随着耳边锣声,脚下的云舟颠簸一下,如朝意思绪一般缓缓下沉。
不打扰这对青梅竹马叙旧的玉书泽瞧准时间,走到屋前敲了敲门,朝着里屋喊道:“云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