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退一步后，齐齐向朝意颔首行礼。

　　“心月狐/鬼金羊——”

　　“参见殿下。”

　　腿上的鸡皮疙瘩随着二人介绍完身份后，掠过朝意背脊爬上后脑。

　　“星辰卫。”朝意耳内传来星河的声音。

　　心月狐，即心宿，东方七宿第五宿，图腾为狐，心为火；其使者亦擅火术。

　　鬼金羊，即鬼宿，南方第二宿，图腾为羊，多凶，主惊；其使者擅战，常于幽夜潜行。

　　而二人所在的星辰卫，乃由二十八星宿使者组成，与由皓月神女召唤的月影卫并称星月神卫，乃芸息大世公认的暗夜之王，当今实力最强大的军队之一。

　　朝意想，如此说来，他们并不是之前的那拨刺客。

　　心月狐瞥了眼朝意手中的毒粉，扫过不远处横躺在地的几人，恍然大悟道：“殿下不必演戏，这迷药可是特意调制的，饶是春季主闻了也得晕上一阵！”

　　“我二人一个时辰前按照约定来此接应殿下您，还特地将那些蝼蚁清扫干净，哪知道有的还是闻着味儿寻到您了，这不，我二人又赶来护驾，否则让这群杂种将您又伤着可如何是好？”

　　接应？

　　朝意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抓到这个字眼。

　　一个在方才一闪而过的可怕想法此时再次浮现，那个可触发雷弹爆炸的机关引擎此时还静静地躺在腰间这个陌生的什物袋里。

　　朝意按压住忐忑不安的心，用气声道：“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星河没有回应。

　　心月狐却是滔滔不绝，吊儿郎当地笑道：“所以殿下，此番是不是该多付给我们报酬啊？”

　　“心月狐，不得逾矩。”鬼金羊闻言侧头警示，面具下的眼神亦异常凌厉。

　　朝意不愿相信内心想的事实，咽了口气顺着他问：“那、那些蝼蚁现下如何了？”

　　“殿下放心，那群监视你的医师和掌舵的云卫让我们给绑了，灵药与武器也照您的吩咐一并端了！”

　　朝意：！

　　“哦对，我们还收拾了不少在阵眼旁边，也就是云舟下面作乱的小妖和盗墓贼！威胁到您人身安全的杀了，其余人均按照土刑的形式埋土里了，正好嫁祸给南荣氏的人！怎么样殿下，我们做得好吧！”

　　朝意：这……

　　“殿下当真不考虑多付点报酬给我么？”

　　朝意：……这个不行。

　　心月狐说得激情满满，朝意面情无异，内心却被他如敲拨锣鼓般的一字一句击打得溃不成军。

　　……好好好，内鬼真是她自己！

　　朝意扶额：“……此事容后再议。”

　　心月狐注意到朝意脚边，发出一声疑问：“为何此处如此多食物？殿下可是饿了？”

　　“……住嘴吧。”

　　心月狐见朝意心情不好，邀功不成，便吹了个长哨唤来一辆飞马云车。

　　“殿下，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入口可就要关闭了！”

　　困惑一重接着一重，听得朝意一头雾水。

　　入口？何处的入口？

　　星河道：“先跟上去。”

　　朝意自然地搭上他的手进入云车，她刚坐下，便见另一名戴面具男子往远处行去。

　　鬼金羊抽出腰间弯刀行至倒下的邹严面前，冷刃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随着男子的手一抬一落，指尖闪过如皎月般的白霞。

　　一刀刺入，毫不思索。

　　下一秒，邹严口吐鲜血，为寂静的白添抹上一摊热腾的血红。

　　云车的窗幔被朝意捏紧了一角，心月狐在前驾车，丝毫没注意到愣在云车内的朝意。

　　“殿下坐稳，外扩军要到了。”

　　-

　　另一边，在得知云舟内有雷火符弹后，宣于凭骁便带人上云舟设置好了爆破结界，还从云舟内搜罗了些吃食给小宝。

　　他身为此番外扩军的领队，带上了几名伤势较轻的同砚去寻找新生的下落。

　　外扩军，乃由九渊学生组成的一支学生军队，只有九渊的甲、乙两系弟子可以入队。

　　如其名，外扩军的任务便是向外扩张土地，去被邪灵侵染的地方勘探，用学院弟子培育出来的灵种去净化被污染的土壤，军内的人每月一换。

　　宣于凭骁带人策马扬长而去，剩下的外扩军生了个火围坐在离云舟不远的地方，通过阵眼向九渊发送求救信号。

　　然由于讯号不稳，从阵眼地底爬出来的暴躁小葛又迟迟未收到回信，遂疯狂输出，将众人的风信尺一齐扔进阵眼施法传音。

　　就这样，其如狮子吼一般的声音响彻九渊。

　　“丫的！到底有没有人来！八院的你们都是聋子瞎子吗！再不回话老子回来砸了机关星海！”

　　“这阵眼到底能不能传讯！老子今日非把这个洞填了不可！”

　　“……”

　　同砚甲：“这什么声啊！谁在喊！”

　　同砚乙：“你耳聋啊！一听就是葛钧！”

　　或许正是他这持续的狮子吼吼通了通讯院的信号塔，围在篝火旁的几人的对话竟尽数投声进了九渊。

　　“别吼了，省点力气，关于五里雾的情报本就有异，你也不想想我们这一路杀了多少只大妖？”

　　“就是，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愿此番九渊的新生有自保能力，能坚持到凭骁兄和瞻月姐找到他们……”

　　五里雾方位难辨，几人后面说的话传得断断续续，但也仍可得知其中险境。

　　遂，学院院长教士立即号令学子，派遣新一批外扩军与季仙云卫前往五里雾进行救援。

　　其中便有萧尚景。

　　芸息大世内的云舟外观设计来自古战船艨艟，风中摇曳的船帆印着太阳形状的图案，那是九渊的象征，亦为追求光明之意。

　　三十余人坐上云舟，均整装待发，有的在甲板上施法令云舟飞得再快些，有的在检查装备与法器，而萧尚景则寻了一间屋子歇下，此时的他因为被施了鬼哗冰索而面色苍白，满头大汗。

　　鬼哗冰索乃学院尊者们研发出的一种术枷，为的便是束缚离开学院的有罪之人或被审判者。

　　冰索深入肌底，尖锐的冰棱从手脚腕、后脖颈与腰间刺入，离九渊越远，刺入便越深，法术威力越大。

　　萧尚景用须臾丸止痛，其见血后如同被火烤得发红发烫的银扔入清水，过程虽然像是被执行烙刑一般，但好在待须臾丸定型，术枷发作的疼也会随之压制，但仍有冰冻刺骨的寒。

　　玉书泽递给他一碗热汤，将一切收入眼底，哀叹一声：“施鬼哗冰索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萧尚景给了他一个眼神，似在说明知故问。

　　“怎么，你想试试？”

　　玉书泽切了声：“这样的美味你还是独自品尝吧！”

　　萧尚景将热汤一饮而尽，他尽力将疼痛的注意力转移，目光投向窗外的漆黑云层。

　　而他的小青梅，此时正在前往“入口”的路上。

　　云车于浓雾黑夜中穿行，一路上他们走得并不安稳，心月狐主要在驾车，鬼金羊则负责开路，一路走一路打，时不时有黑血溅在云车上。

　　“你这带的什么路？一路都是妖怪！”心月狐冲鬼金羊喊道，“要我说，这开路的活儿还是得交给张月鹿来！”

　　朝意思索一番，他口中的张月鹿便是同样属星辰卫的张宿。

　　朝意抬眸对上心月狐的眼睛，其不知何时进入车内，朝着朝意眨巴眼睛笑道：“殿下闭眼吧！您的双眸似星光璀璨，生得甚是好看，可别被污糟了眼睛！”

　　朝意选择不搭理，眼下的情形早已使她脑袋里一团乱麻，她瞥了眼窗外问：“为何杀邹严？”

　　心月狐答道：“回殿下，这是尊上的意思。”

　　果然。

　　在得知珂玥竟是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后，朝意很快地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并迅速思索起来她为何要这么做。

　　结合星辰卫的特殊身份，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的突破口。

　　“是增华。”星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珂玥的生母筠雾实乃皓月神女，自其去世后，其手下众将卫便听令于增华，这是朝意从珂玥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得知的信息。

　　从她踏上这艘云舟开始，或许就一直在增华的掌控之中。

　　而得知这一切都是她如今这位父亲增华的安排后，方才乱如缠线的思绪此时仿若被一股火焰烧灭，朝意短暂地停止了思考。

　　毕竟从资料来看，这位天尊就是个为了权力可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朝意瞥了眼窗幔外的鬼金羊，其挥舞着弯刃，脚下星辰流动如海，海中似浮沉着一只朱雀，羽成冠状，展翅时又忽变成羊，从海底跃出，一口吞食敌人的头颅，喷血的瞬间竟像极了绽放烟火。

　　打打杀杀的场面见得多了，再心有波澜朝意也能做到表面静如止水。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鬼金羊亦腾飞上了云舟。

　　越靠近那处妖物越少，但雾气也愈加浓重了。

　　直到来到心月狐口中所言的“入口”，朝意才真正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一个长宽均一丈开外的黑色地洞赫然出现，源源不断地喷吐出黑雾，像一朵绽放的黑色花朵，崩裂的地面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光，像丝线一样，五颜六色的，编织着这块分裂的地布。

　　朝意一直紧闭的唇齿微张，地洞冒出的黑雾分明漆黑一团，她的眼睛却仿若能穿透一切，瞧见地洞之下的光景。

　　她看到了另一处人间。

　　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半空排列的橘红风灯挂在房檐各处，替代太阳，成为地底唯一的光源。

　　这是黄泉汀的入口。

　　黄泉汀，即亡者之界。

　　朝意反应过来此为何处后，只觉后背发凉。

　　看来这就是史书的资料上所写，珂玥失踪的真正原因。

　　此时心月狐正在观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的地洞，刚要出声提醒朝意没时间了，便见朝意忽地弓腰捂住眼睛。

　　“啊！”朝意双眼似乎被冷刃扎了一下，忽地传来酸涩刺痛。

　　一帧帧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忽地瞧见地底出现一群露出半个胳膊的武士，其黑布遮面，眼前的疤痕在瑶光辉映下竟不显粗犷，可他们手中的武器却是尖锐无比。

　　“殿下！您没事吧？”鬼金羊就在她身侧，见状连忙搀扶。

　　怎料，他刚伸出手便被朝意擒住。

　　朝意从什物袋中拿出的火灵珠还有一颗捏在手心，珠子经过朝意捏爆，手心的血液连成一条血色丝线自她手中甩出，将心、鬼二人捆绑在一起，血线拉扯着二人紧贴在一块儿，而后直直落进洞穴。

　　“欸——？殿下！”

　　朝意一脚将他们踹下，心月狐呼喊的声音已随着掉落黑洞而消散。

　　“欸？你们没事吧！”朝意捂着眼睛假惺惺喊道。

　　声音落下，洞口吐出最后一口雾气后也随之关闭，地面恢复干裂，地表发光的线如喷张的筋脉失去了生命的活色。

　　星河：“演得不错。”

　　“彼此彼此。”朝意放下捂住眼睛的手。

　　而此时，朝意分明看着脚下黑土，眼中却忽地闪过邹严躺倒在地的血腥惨状。

　　“他的眼球被剜了。”朝意叹息低语。

　　这是雪浴天的裁决术之一，由裁决者带回被裁决之人的眼球，以示任务完成。

　　下一秒，邹严的尸体自脸部燃烧起来，恐惧与奔走一路的疲惫在此刻迸发，朝意失去支撑力一屁股坐倒在地。

　　紧接着，朝意又看到几名身穿制服的男子出现在邹严附近，以及晕倒的晓檐雨等人旁边，他们身上亦有焚过的痕迹，几名制服男子在为他们检查伤口。

　　朝意：“我们得先回去，否则真被怀疑了。”

　　星河下意识反驳：“不就是你做的吗？”

　　“……我可没杀邹严！”

　　“是，只是差点把他们都炸了而已。”

　　“珂玥行为，勿上升本女侠！”

　　朝意起身道，迷惑的线团再次缠绕上朝意的脑子。

　　“不过话说回来，我为何能看见那些？”朝意感觉自己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了。

　　“想必不是坏事。”星河默了一会儿，放低声音，“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撤，我们这组方才收到讯号后也往回撤了，一炷香时间就能到云舟附近。”

　　朝意连道了几声好，撑起身子朝着云车的方向翕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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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云国·雪浴天】

　　天启明时，雪浴天某处霜落红枫的小院里，一只火焰符包裹着一只眼球与星语令传回雪浴天。

　　神议方毕，增华锦服未退，坐于玉阶之上，他将火焰符熄灭，蹙眉阅读星语令上心月狐潦草的字迹：

　　珂玥公主确认失忆无疑，傍月完好，合作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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