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京说起楚云澜这个名字,几乎没有几个人会记得这是谁,但若说起先太子遗孤,几乎所有人在微微愣神之后都能立马想起这说的是谁,只因他那个凶险的命数。
当年,先太子楚默沣不仅有雄韬伟略,而且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深得百姓爱戴,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大楚即将迎来一位盛世明君,可天有不测风云,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储君却在一夜之间暴毙而亡,令人叹惋,尽管在他死后极尽哀荣,还被追谥为“明仁太子”,却也依旧难以抚平百姓心中的愤懑与不平,而这么多年,明仁太子的死因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这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人信服,以至民间纷纷传闻,太子是被他刚出生的儿子给克死的,不仅如此,那孩子还克死了太子妃和先帝,根本就是个天煞孤星,活该一辈子断绝亲缘,孤独终老。
当初皇室顺应民意,曾请菩提寺最德高望重的灵慧大师为这孩子测算命数,不想灵慧大师却是拒绝了,百姓由此更加深信传言不虚,那孩子的确是个天生孤煞的命,这样的命数若是在民间那可是犯大忌讳的,恐怕早就被当做妖孽给烧死了,哪里还能容他长大成人?
所以陛下封楚云澜为慎郡王并赐婚御王府和颐郡主的旨意一出,百姓们都议论纷纷,一边感叹陛下实在太过宽厚仁德,一边忍不住同情起那位和颐郡主来,才刚刚跟着御王妃回京,就摊上这么一门亲事,真是够倒霉的。
而那日和颐郡主在大街上马下救人的英姿更是被不少人都看见了,那一袭红衣翩然而落的身影不知惊艳了多少人,那样一位绝色的美人,恐怕比之上京第一美人也不差什么了,如今却不得不嫁给这样一位丈夫,无权无势也就罢了,万一像先明仁太子那样……唉!可怜呐!
内城靠近中心的区域所居的不是权贵就是高官,家家门前皆是光鲜亮丽,其中有一座府邸,却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原本的朱漆大门上的红漆片片剥落,门口的石狮子上积满了灰尘,门上没有匾额,像是很久都没有人住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萧条。
这座府邸的面积不小,俯瞰而去,可见其中分布着大大小小有几十的院落,然而其中大部分院落都杂草丛生,甚至还有一些已经坍塌,看起来十分荒芜,除了正院之外,也就后院的一所小院看起来还算整洁。
一个看上去年约五旬的老人正在小院里打扫,老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边打扫一边还念叨着,“这下可好了,公子有了爵位,婚事也不用愁了,这下可好了!”
一个穿着褐色布衣的少年匆匆走进来,对那老人道:“爹,御王府派人来下了帖子,御王妃想要见见公子,我去禀报公子。”
老人一听是御王妃派人来送帖子,连忙道:“快,快去,公子就在屋里,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少年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爹,这有什么好准备的?我陪公子走一趟不就行了?”
老人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头,“你懂什么?御王妃可是公子未来的岳母,女婿见岳母,哪能马虎?你赶紧去禀告公子去!”
少年低声嘟囔了两句,转身跑开了,那老人站在原地,喃喃道:“也不知道御王妃情不情愿将女儿嫁给我们公子,只希望她能念着几分与小姐的旧情,不要为难我们公子才好啊!”人都是自私的,又事关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公子在外又有那么个名声,老人显然不认为御王妃能真的甘愿接受这门婚事,即便御王妃曾经与公子的母亲相交甚笃。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门窗都紧闭着,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窗边静静站立着一个人,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他一半的脸,另一半掩在阴影中,看起来有些晦涩不明。
轻轻的敲门声从外面响起,“进来!”
下一刻,门从外面被轻轻打开了一个只容一个人通过的缝隙,少年灵巧地闪身进来,躬身对那站在窗边的男子行了一礼,“公子!”
男子稍稍转过身,一半的脸仍旧埋在阴影里,“宋泽,什么事?”他的声音清冽,凉凉的流进心里,让人闻之心中忍不住一个激灵。
那被唤作宋泽的少年扬了扬手中的帖子,道:“公子,御王府派人来给公子送了帖子,说是御王妃想见见公子。”
那人……楚云澜静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
宋泽道:“公子,不需要准备准备吗?”
楚云澜闻言看了他一眼,“准备什么?”
宋泽挠了挠头,道:“我爹说,公子第一次见未来的岳母,可得好好准备准备,不能马虎。”
楚云澜垂眸,淡淡道:“跟宋伯说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哦,是,公子。”宋泽满脸不解的退了出去,心里思索着公子说的“不用了”是什么意思?
一会儿的功夫,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屋子里的光线更暗了,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天边的晚霞也在逐渐变淡,目光慢慢移开,最后落在了屋子当中的桌子上,那上面放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楚云澜缓缓走过去,修长的手指在卷轴上轻轻划过,黑暗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期畅阁,林清樾有些不耐烦地任凭风辞和雪赋替她梳妆,平时她都是把头发高高扎成一个马尾,干净利落还省事儿,自从回到上京之后,有了郡主的身份便不能再如从前那般随意,旁的不说,每天早上她都要被拉起来折腾半天,梳什么样的发髻,戴什么样的首饰,真是烦不胜烦。
李总管在她回来的第二天便送了一帮侍女婆子过来,林清樾借口不喜欢人多随便挑了几个剩下的全部都打发回去了,其中有一个余嬷嬷,是李总管特意给她挑的管事嬷嬷,一开始也是由她亲自给林清樾梳头的,但由于林清樾不喜欢陌生人近身,便让风辞和雪赋跟着她学了两天,谁知这两个丫头反倒是跟找到了什么新的兴趣一般,每天乐此不疲地摆弄她的头,商量着给她梳什么发髻,今日更是以要与自己那个“未婚夫”见面为由,一大早就把她拽了起来梳妆打扮,这不,两人这会儿正在争论今日给她戴哪支发钗比较好呢!
雪赋拿着一支攒金丝镶琉璃的芙蓉流苏步摇,道:“郡主今日可是要见未来的夫婿的,必须得好好打扮一下,这个步摇华丽大方,戴这个好看。”
风辞冷着一张脸,手里拿着的是一支海棠花镶宝石珠簪,道:“那个太过于张扬了,应该低调素雅一些,还是戴这支为好。”
林清樾满头黑线,望着桌子上摊开的各种发簪首饰只觉得头疼无比,随手扒拉了几下,拿起了一只不怎么起眼的簪子,簪头镶着一颗红宝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比比划划地簪在了发间,然后站起身有些无奈地道:“你们吵完了没?吵完了就走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看她,顿时感觉呼吸都窒了一窒,眼前的少女一席红色滚金云纹的衣裙,一头乌发挽起一个轻巧的发髻,两条红丝带随着秀发垂在脑后,脸上略施脂粉,娥眉淡扫,红唇轻点,额间的那红色胎记妖冶却不突兀,给那本就明丽的容颜更平添了几分艳色,美得惊心动魄。
雪赋拍手道:“郡主,你今天真的太美了,我敢保证,那什么澜公子还是什么郡王的一定会移不开眼的!”
林清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们非要给我这么打扮?不就是跟着母亲见个人,至于这么隆重吗?至于所谓的“未婚夫”,呵呵,对于她来说,那跟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区别不是很大。懒得再多说什么,深吸了口气,直接转身出了门。
“哎!郡主,你等等我们啊!”
御王府正厅,楚云澜被引进去的时候云静姝已经在那里坐着了,仔细打量着走进来的年轻男子,一身天青色衣衫,长身玉立,气质温和内敛,宛如一块古朴的美玉,而那俊美的容颜却令她有些许的恍惚,堂下,楚云澜微微弯身,拱手行礼,“晚辈见过御王妃。”
云静姝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良久,才道:“你跟你的母亲很是相像。”
楚云澜垂眸,静默不语。
云静姝道:“坐吧,别拘束。”
楚云澜便在一旁坐下,有侍女进来上了茶,云静姝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便唤你澜儿吧,你……你原该唤我一声静姨的。你母亲……”不知想起了什么,终究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澜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楚云澜抿了抿唇,道:“多谢……王妃……关心,我过的很好。”中间停顿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唤那一声“静姨”。
对话中断,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许是今天因为有客人的缘故,侍女点了香料,香炉里升起淡淡轻烟,染起一室馨香。
静默了良久,云静姝再次开口道:“昨日圣旨的事情,我……”
“圣旨的事情并非云澜之意,若是王妃为难,云澜同意退婚,绝无怨言。”楚云澜突然道。
云静姝怔了怔,问道:“你以为,今日我叫你过来,是为了退婚的事?”
楚云澜没有说话,但很显然,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云静姝摇摇头,有些怅然地道:“你这孩子想到哪里去了?说起来,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去看你母亲,那时候你还在襁褓里,却不哭不闹十分乖巧,我看着很是喜欢,碰巧那时候我也刚被诊出有了身孕,便跟你母亲说笑,若我这一胎怀的是个女孩儿,将来就让你们成婚,没想到一语成谶,如今倒是……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母亲,你说什么天意?”清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厅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向门外看去,只见一道明丽的倩影走了进来,楚云澜双眸微微眯了眯,继而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睑。
云静姝看到女儿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怔,她可是知道这丫头平日里是个什么秉性,今日这打扮……又看了坐在一边的楚云澜一眼,眼底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口中却嗔怪道:“樾儿来了?这儿还有客人在呢,怎的如此无礼?”
林清樾这才看向楚云澜,紧接着微微一怔,有些惊讶地道:“是你?”
楚云澜也站了起来,微微欠了欠身,道:“上次多谢郡主搭救,在下,楚云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