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法院审判大楼二楼的楼道口,身穿法官服的季怡怀抱着一摞卷宗,站在身穿法袍的龚铮旁边,她听了前面楼梯口站着的律师孔忻说请她和龚铮去尝鲜,是在为龚铮刚才请不起她吃大餐而吃工作餐的事解围,还让“月光族”的龚铮好下台阶;她认为孔忻这说笑是在嘲笑龚铮没钱,禁不住睥睨的目光看着孔忻。
而孔忻右脚还踩在他旁边的楼梯台阶上,右腿仍在不停地来回摆动,一副得意的样子瞅着他前面楼道口季怡旁边站着的龚铮,是在看龚铮刚才请不起季怡吃大餐的笑话。龚铮却不以为然,而是眸光幽深,盯着楼梯口孔忻右脚踩的楼梯台阶,然后反问孔忻:“孔律师,你这是下不了台阶吗?”
语气平平,却耐人寻味。楼梯口站着的孔忻顿时一脸难堪,他右脚倏地从旁边的楼梯台阶上收回,感到自己刚才嘲笑龚铮请不起季怡吃大餐不好下台阶,现在却让自己打脸,脸色难看的跟扭曲似的。龚铮视而不见,接着明说:
“孔忻,你在这或不在这,这下楼的台阶始终在,我不存在下不了台阶。”
慢条斯理的语气不温不火。孔忻脸色本来就难看,这下更加难看了,却站在楼梯口不走。幽深楼道口站着的季怡侧脸,瞟眼她旁边站着的龚铮,看龚铮怎么摆脱他这个律师同学的纠缠。龚铮目光依旧深邃,瞅着前面的孔忻雷打不动地站在楼梯口,于是反问:
“孔律师,你站在那不走,难道你旁边的台阶需要代理吗?”
话语诙谐又别有深意。龚铮旁边站着的季怡听了后,她小嘴一咧,差点笑出声来。楼梯口站着的孔忻难看的脸顿时扭曲,他双脚在楼梯口的平台上抬了抬,仍不肯掉头走人,而是睨了一眼对面站着的季怡和龚铮,然后他右手里的手机指着他旁边的楼梯台阶,尴尬不失微笑地回怼:
“哈哈……没这楼梯台阶,当法官的龚兄可是上不了审判大楼,下不了审判台喽!”
腔调怪声怪气,他瞧着眼前的龚铮和季怡都是不屑的目光,接着又开始讨好:“老同学,不说笑了,人家美女法官还抱着一摞卷宗,龚兄你还穿着法袍,不用猜,知道二位也是刚庭审演出完,还没来得及卸妆……”
“孔大律师就别在这演了!”楼道口站着的龚铮右手举起,接着朝眼前楼梯口站着的孔忻摆摆,“告辞!”便转身走人。孔忻瞧着季怡双手怀抱着卷宗转身,跟在龚铮身后,两个人直奔前方的幽深楼道,他缠着不放,瞪眼大叫:
“喂——龚兄,事还没说完呀——”
“有事下午上班请到法院接待室说。”龚铮头没有回地应了一声,继续地直奔前面的幽深楼道。孔忻望着前面楼道里季怡跟在龚铮的身后,他急忙大步上前:“龚兄——等到下午上班,黄花菜都凉了。”急切的叫声紧促,“老同学,是公事、是公事——”
正在朝幽深楼道里走的龚铮这才脚步停下,后面紧跟的季怡跟着驻足,他俩不约而同地回头,面对跟过来的孔忻在楼道口停下脚步;季怡没有说话,而是瞥眼旁边的龚铮。龚铮目光郑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地问孔忻:“孔律师,什么公事?”孔忻顿时暗喜,他左手拎着的黑色公文包急忙提起:“老同学……”
“不要‘老同学’的叫!”龚铮左手举着的卷宗摆动,厉声地打断了眼前楼道口站着的孔忻话。孔忻顿时傻眼,大张嘴一下子语塞。龚铮却是目光严厉,接着厉声道,“我和你的同学关系早就不存在了,以后不要再提起!”
“不存在不代表不是同学嘛。”孔忻嘴撇撇,强颜欢笑地回了一句。龚铮漆黑的眸子看不到眼底,强压着不发作,嘴角压了压:“从我当法官的那天起,就和当律师的你断绝了同学关系。”一字一顿,字字铿锵有力,“你到处打着我是你‘老同学’的旗号,前来打官司的老百姓看到了,心里会合理怀疑司法的不公。”
楼道口站着的孔忻脸一下子绿了,他黯淡的眸色好像被泼了一层灰,禁不住想到大学时他被龚铮学霸的光芒遮挡得暗无天日来;工作后龚铮在审判台上,他却在审判台下,感到一辈子都要被压一头。现在,面对楼道里站着的龚铮在季怡面前这样数说他,他大脑飞速旋转,眼角露出一抹狡黠的光,便哈哈一笑地回说:
“哈哈……龚兄,今儿看在美女法官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睚眦必报。”
他笑声阴阳怪气,楼道里站着的龚铮和季怡顿时嫌弃地直皱眉头,他诡异的目光看向龚铮旁边站着的季怡,接着打哈哈:“美女法官,龚法官和我经常这样互掐,让你见笑了啊!”然后不露声色地转了话锋,“为了免得美女法官见笑,我请你和龚法官去江边新开业的海鲜厅委屈尝鲜……”
“打住!”季怡眼角微眯,打断了孔忻的话,她眼角有凛冽的寒光,厉声地诘问,“作为律师,艳阳高悬下,竟敢在法院审判大楼里叫嚷请吃,对待起法律人的尊称吗?”凌厉的声音跟冰块掉到玻璃杯子里似的。
季怡旁边的龚铮担心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他右手朝前面楼道口站着的孔忻摆摆:“孔律师,没有要紧的公事,告辞!”孔忻瞳孔骤缩,瞧着眼前楼道里的季怡小手怀抱卷宗,跟着旁边的龚铮转身,他目瞪口呆,又瞪眼叫喊:
“龚兄——真的有公事!”嘶哑的嗓音急促,“是我上午代理的鑫土集团一个销售经理离婚案子……”
龚铮和季怡不约而同地扭头,他俩目光幽深。龚铮是因为上午刚审判了鑫土集团南方销售经理霍广亮包养小三钱朵朵挪用货款案;季怡是因为鑫土集团总经理裴佳是她大学的同学,还是她闺密,才和龚铮一样对“鑫土集团”这四个字特别敏感,这才条件反射地驻足回眸,眸光幽深地看着前面楼道口站着的孔忻。
孔忻顿时满眼欢喜,他以为这招管用,也就没朝前面楼道里的龚铮和季怡走去,而是站在原地,左手拎着的黑色公文包又提起:“我代理人家鑫土集团这个销售经理第三次诉讼离婚案,而金寅东法官一个上午开庭就是不准人家离,磨叽到到大中午也没调解好。”他满口怨气,“你们二位说说,该不该判人家离?”
“那要看案子的证据。”龚铮目光思索,回了一句。龚铮旁边站着的季怡目光凝重,也说出自己的观点:“调解是化解婚姻家庭纠纷的有效法律程序!”她语气郑重,“法官调解,不一定能调和好每对上法庭‘拆婚’的夫妻,但不调解就判决把人家的婚给拆了,一旦拆错了咋办?”
“不会的。”孔忻眼睛亮了,声音有些飘,他左手提起的黑色公文包摆动,“能到法院打官司‘拆婚’的夫妻,那肯定是过不成的!”
“当事人要是冲动、赌气来法院‘拆婚’呐?”季怡挑眉反问,接着她两只小手怀抱着的一摞卷宗抖了抖,“判拆散人家的法官是不是就成了糊涂官啊?”旁边站着的龚铮在向她摆头,她严厉的目光在瞪视前面楼道口站着的孔忻,却没有看到。
孔忻看到这一切,心里暗自得意,笑着对季怡说:“人家鑫土集团这个销售经理能第三次到法庭起诉‘拆婚’,肯定是有原因的嘛……”话音一顿,他笑的诡秘,“明摆着嘛,人家这么接二连三的到法庭‘拆婚’,不是家外有家,就是家外有花。”季怡听这么一说,再好的教养也忍无可忍,她挑眉,诘问:
“作为律师,知道你的当事人‘拆婚’是家外有家,就应该清楚……”
“我们不清楚!”龚铮头朝他旁边的季怡摇摇,“季法官……”然后又朝季怡使个眼色。季怡这才看到,顿时目光错愕,她本想痛斥孔忻应该清楚鑫土集团这个销售经理家外有家离婚是啥性质,还想说这个销售经理家外有家,和龚铮上午审理鑫土集团那个穷经理包养小三案一样的下场,被龚铮这么打断就没说出来。
这时,季怡和龚铮对面的的孔忻得意地接话:“金法官清楚啊,要不然也不会开庭到刚才的大中午,也不判人家离呀!”他语速很快,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呵呵,原来金法官不判人家离,是让我在这里恭候龚兄和美女法官呀——”他笑的很贼,“要不咱们喊上金法官,我请大家去边尝鲜边探讨这个案子……”
“住嘴!”龚铮横眉打断了孔忻的话,他一双眼瞳像墨染的颜色,“孔忻律师,人类发明法律,是要驾驭自己,而不是把法律消费在午餐上。”
凝重的声音犹如钉子钉在铁板上似的,铿锵有力,对面楼道口站着的孔忻顿时目光一紧,嘴角的笑意没了,好像沙雕似的杵在楼道口。龚铮视而不见,他一边摆动着左手里的卷宗,一边郑重地接着说:
“至于鑫土集团这个销售经理离婚案,请你到法庭上和金法官辩论!”口气专业又严肃,“再就是,作为法律人,我会尊重你的律师职业,也请你尊重我们的法官职业!”
声音清冷如玉,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被雪山上的水淋了一般的清澈透明,旁边的季怡听了,顿时目光惊喜,在藐视对面楼道口站着的孔忻,却没有留意到她旁边的龚铮此时转身,朝她身后幽深的楼道走去。而一脸蒙圈的孔忻看的却是瞠目结舌,他瞧着前面楼道里龚铮远去的背影,禁不住瞪眼叫喊:
“喂——龚兄……别……别呀……”他错愕的音声不满,“都是法律人,这午餐又不是让法律出钱……至于吗?”
“当然至于——”季怡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她双手怀抱着的一摞卷宗抖了抖,“把法律当午餐消费,就不配做法律人!”这才转身要去追刚走了的龚铮,可在她匆忙转身的一瞬间,她怀里一摞卷宗上面的几本卷宗接二连三地跳起,好像和她一样在愤怒孔忻似的,从她怀里“稀里哗啦”地跌落到楼道上……
楼道口站着的孔忻看到后,他上前一步,小声叫道:“季法官,”语气小心又讨好,“我来帮你捡……”
其实,他不知道季怡叫啥,是因为季怡从事行政审判,而他从不触碰敏感的行政案子,就互不相识;他是刚才听到龚铮称呼季怡为“季法官”,这才上前小声叫。前面的季怡听到后,她没有回头,而是弯腰下蹲,一边去捡掉到楼道上的卷宗,一边吐出两个字:
“不用!”
冰冷的声音没有起伏,拒绝的干脆又大度。孔忻身子僵住,他眉头紧皱,瞧着前面楼道上蹲着的季怡在捡刚掉在楼道上的一本本卷宗,虽然他看不清季怡面部啥表情,但他从季怡刚才回话“不用”二字的冰冷音声里,能感到是把他当作狼来似的,这才身体僵住,没敢再上前,而是不满地撇撇嘴:
“季法官,我出于好心,至于吗……”
季怡知道孔忻是司马昭之心,不做思考,她眸色凝重,似一层凝住的冰,也就没有理睬,而是依旧蹲在楼道上,右手在捡刚掉在楼道上的一本本卷宗,然后一一地放在她左手怀抱着的卷宗的上面;捡好后,她双手抱着卷宗起来,头没有回,迈着修长双腿,直奔楼道幽深的前方。
楼道口站着的孔忻望着前面楼道里季怡远去的背影和季怡后背上来回摆动的鱼骨辫,他眼里狡黠的目光露出:“哼,好心请你俩吃饭,不吃拉倒,至于说的那么难听呀……”
他小声叽叽歪歪后,左手提着黑色公文包,右手拿着手机,然后转身向后,朝对面大厅左边的审判大楼出口走去;他走着,仍不忘回头,窥视他身后幽深的二楼楼道:
幽深的二楼楼道里,季怡摆动着两条修长双腿,正在朝幽深楼道尽头关着的两扇玻璃大门走去,她目光沉重,怀抱着一摞卷宗,面对眼前的楼道里没有一个人影,想到龚铮前面在楼上法庭外说要请她吃大餐的事,禁不住小嘴努起,嘟哝道:
“哼,说好的请人家吃大餐,原来是请院里大餐厅的工作餐……”
幽深的二楼楼道左边,半人高的墙壁上面,透明得手都可伸出去的一扇扇玻璃窗听了她这吴侬娇语的嘟哝声,跟喝了醉人的米酒似的,纷纷地溜到她身后……她却无心留步,继续朝幽深的楼道前面走,小嘴又努起,自言自语地嘟囔:
“工作餐就工作餐呗,可转眼就不见人影呐。几个意思嘛……”
幽深的二楼楼道右边,前方门框上边悬挂的金底黑字“第4民事审判庭”牌子一动不动,但上面的金底黑字却闪烁着耀眼的光,好像老远就听到她这娇声娇气的嘟囔声,在笑着恭迎她……她却无暇留意,双手紧抱着怀里的一摞卷宗,三步五步走到“第4民事审判庭”牌子下边的法庭门口前面。
这时,法庭门突然朝里拉开,一个板寸头男子倏地从里面窜出,头低着差点撞到迎面奔走过来的季怡,季怡顿时双眼瞪大,她止步身子后仰,双手紧抱住怀里的一摞卷宗朝楼道左边的玻璃窗倾斜,不等她眼前的板寸头男子抬头,她一个漂亮地侧身,跟极速滑冰似的从板寸头男子面前一闪饶过,这才松口气惊叹道:
“好悬啊……”
板寸头中年男子这才抬头,瞟眼季怡背影像一阵风地飘向他身后,他一双三白眼翻下:“又没碰住,有啥好悬呐!”然后回头,他右手从他左手的棕色手包里掏出手机,朝季怡反方向的审判大楼二楼的大厅走去。
这时,怀抱着一摞卷宗的季怡脚步才放缓,她瞳孔里还有尚未褪去的惊慌眸光,然后抱了抱怀里的一摞卷宗,不由自主地扭头,朝身后的楼道里回睨:
挂有“第4民事审判庭”牌子下边的法庭大门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蛋卷头年轻女子,身穿麦色套裙,左手拎着橘色提包,转身就朝楼道前面的板寸头男子追去,她一边追,一边咧着嘴叫喊:
“哎——林子、林子……”她拖着腔调的呼喊声又尖又细,“等下、等下哦——”
她叫白灵,是州江市医院外科护士长,她嘴里叫喊的“林子”叫杨林,就是前面律师孔忻说的那个三次打离婚官司的鑫土集团销售经理。今天上午是杨林第三次起诉和她离婚,法庭开到刚才的大中午也没有宣判。休庭后,法官金寅东出了法庭就去了办公大楼,孔忻在法庭等杨林签笔录,等的有点不耐烦就出了法庭。
当时,杨林对法庭书记员录入的笔录是逐页逐字的核对,她在旁边等,才让孔忻出了法庭走到楼梯口时,听到楼梯上面龚铮请季怡吃大餐是工作餐的事,上演叫喊请吃的闹剧,也让刚签完笔录从法庭里出来的杨林差点撞到迎面走过来的季怡。她签完笔录从法庭里出来,看到杨林想跑掉,这才追赶跑在她前面的杨林。
这时,杨林快步走到楼道正前方的审判大楼大厅口,他怕白灵纠缠,便装作没听见,而是加快步伐,几步走进大厅里。后面紧追的白灵看到后,她眼睛急红了,一边拔腿狂追,一边红着眼大叫:
“林子、林子——等下、等下哦——”扯着嗓子的腔调由低到高,“我……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呀……”
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急切又悲凉,听了让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