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四楼法庭大门前的楼梯口,站着的身穿法官服季怡面对身穿法袍龚铮的称赞和谦逊,她两只小手抱了抱怀里的一摞卷宗,笑语晏晏地回敬了两句,然后她头一歪,瞅着腼腆的龚铮,接着好奇地问:
“对了龚法官,前面你说中午在审判台上准备宣判时,旁听席里有个身穿米白色皮草外套的女旁听人在用手机接打电话。那个接打电话的女旁听人是个啥样子?”
龚铮目光思忖:“啥样子……”他眸敛敛,如实说,“当时我在审判台上,那个女旁听人在台下的黑压压旁听席里接打电话,值庭法警制止时,提到那个接打电话的女旁听人穿的是米白色皮草外套,不然还看不清人家穿的啥。”语气随和,“再说,当时马上中午一点,我急着宣判,哪有心思去看人家是啥样子嘛。”
“嗯,也是的……”季怡眸光幽深地点下头,她之所以这么好奇问龚铮这个问题,不只是好奇,还有女人的敏感,就是龚铮在刚才的回忆中,说中午法庭上用手机接打电话的女旁听人身穿米白色皮草外套,让她想到前不久闺密的裴佳就买过一件这样的米白色皮草外套,还有裴佳啥奇葩的事都干的出来。
再就是龚铮中午宣判的案子是鑫土集团穷经理挪用货款包养小三,而裴佳是鑫土集团的总经理,很有可能去旁听案子,她才这么想。事实上就是裴佳,而龚铮没见过。现在,她听了龚铮这么说,也就不去关心那个身穿米白色皮草外套女旁听人是谁,便就此翻篇。眼下,面对龚铮疑惑不解的眼神,她便浅然一笑地自嘲:
“龚法官,刚才好奇就随口一问。”音声轻柔,“也是的,中午龚法官在审判台上判案,好像在戏台上唱戏,黑压压的旁听人员好似观众,龚法官是不能盯着台下看的。”顿下,“再说,黑压压旁听席里那个女旁听人接打电话,离审判台又远,龚法官看不清,实属正常。”
龚铮笑着点头。虽然鑫土集团女总裴佳是州江的公众人物,可他很少看电视,自然也就不认识;再说一个上午的审判,他满脑子在想霍广亮包养小三钱朵朵是否如同公诉书上所说的构成重婚罪,以及钱朵朵是否跟霍广亮一样也构成职务侵占罪;还有,他想让上午的案子当庭宣判,根本无暇顾及审判台下谁一眼。
就是有时间看,他作为审判长也不能盯着看,看谁也是审判的需要:像蒲素在法庭上提问和回答时,他眼里看到的不是啥京城美女,而是辩护人;同样方菲变更钱朵朵另一个指控罪名时,他看到的不是啥超级女神,而是公诉人;还有钱朵朵最后陈述,在他眼里不是啥迷人的狐仙,而是法庭上的被告人。
因此,中午宣判前,仙女级别的裴佳在黑压压的旁听席里接打电话时,他在审判台上就算看清楚是啥样子,在他眼里也是一个女旁听人。事实上他不认识裴佳,当时他在审判台上,而裴佳在审判台下的黑压压旁听席的中间接打电话,离得很远,他就是想留意裴佳是个啥样子,也看不清楚,他才在前面这样回答季怡。
现在,面前的季怡能这样理解他,让他坦然多了,也就没啥疑问,便微笑地站着。季怡面对他笑而不语,她不想这样闪人,感到今儿她初次与他单独探讨问题,胜读十本书;也不想现在是大中午该去吃午饭,觉得和他交谈,比去吃满汉全席还有味道。于是,她两只小手抱了抱怀里的一摞卷宗,眸子一转,接着问:
“诶,龚法官,假如中午一点过后,你上午审的这个案子没能当庭宣判,那怎么好呢?”
龚铮眸敛敛,面对季怡一双葡萄眼里的黑眸像夜空闪烁的星星,他左手里拿着的几本卷宗抬起:“法庭要是不能在中午一点前宣判,会休庭让辩护律师按时登机返京。”声线偏低,“公诉人变更了女被告人的另一个指控罪名,女律师没有异议,法庭就不用再开庭,可以择日宣判,也就不会加重被告人的经济负担。”
“嗯……”季怡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她眸光闪烁,“龚法官中午宣判前出现这么多插曲,堪比一波三折的电视剧。”语调欢快,“最终还是在中午一点前当庭宣判,如此完美的审判大结局,说明龚法官法庭掌控的好啊!”
“是各方共同努力的结果。”龚铮眸光幽深,他眉宇间笼了千丝万缕,“多亏女公诉人当庭变更了女被告人的另一个指控罪名,还有京城的女律师不再执意打退堂鼓,今天中午的当庭宣判才没有泡汤。”音声感慨又深沉,楼梯间玻璃窗上透过来的一抹斜阳,照到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照得他漆黑的眼底亮堂堂。
季怡瞧着龚铮漆黑的双眸像浩瀚的星空一样,她含情脉脉,玫红的唇瓣轻启:“龚法官,法庭上一旦发现指控罪名有错,公诉人一般会申请休庭,而你们上午法庭上人家女公诉人却相反……”话音顿下,她眼角露出一抹鬼魅的笑,“还有京城女律师后面反转,不会都是在帮龚法官了却那个犯了罪的穷经理心愿吧?”
酸溜溜的语调里有说不出的醋意和魅惑。龚铮顿时脸微微一红,面对季怡迷人的笑靥会让人一不小心就沦陷进去,他头匆忙地低下:“是被告人叫嚣法庭的缘由感动了人家京城女律师,也打动了女公诉人。”语速很快,“人家在法庭后面的善举,并不是在帮我,而是对被告人实行司法人文关怀。”
“那也是女律师和女公诉人在复制龚法官你的司法人文关怀。”季怡瞪眼掰扯,瞥目龚铮仍然低着头,她小嘴翘起,说出理由,“当时,那个穷经理被告人叫嚣法庭不让休庭,龚法官没有按照法庭纪律给予惩戒,而是让其说出叫嚣的理由,并不予处罚。”语速很快,“所以嘛,是龚法官先实行司法人文关怀的呀!”
她这是拿龚铮前面回忆中的片段来说事。龚铮抬眸,面对她翘嘴,他呵呵一笑:“只要大家都是司法人文关怀,就不分个啥先后。”口气温和而又缓慢,“刚不是说你们上午在楼上开庭,外地的原告坐班车来的途中,班车出了故障,你和钟庭长等到十点多才开庭,这司法人文关怀就不分先后嘛。”
“不一回事!”季怡小嘴一噘,较起真来,“中午龚法官在法庭上,要是没对穷经理被告人先实行司法人文关怀,那个打退堂鼓的京城女律师当即就退堂了,也就没有后面女公诉人变更啥指控罪名的事。”她口齿伶俐,“因此,龚法官上午在法庭上先推出司法人文关怀,才至关重要的嘛。”
“都重要。”龚铮微微一笑。
“龚法官的更重要!”季怡小脑袋一歪,“中午那个穷经理被告人叫嚣法庭不让休庭,你没有惩戒,而是实行司法人文关怀让其说出叫嚣的理由,是公正审判,说明龚法官心中装满司法情怀!”她嘴角飞扬,然后两只小手怀抱着的一摞卷宗在龚铮面前抬起,“小女子要不是抱着卷宗,就双手给你点赞呢!”
“作为法官,心中就应该装满司法情怀。”龚铮右手和左手里的卷宗同时抬起,他浅浅一笑,“司法情怀是咱们法官的标配嘛。”
“标配那也是龚法官配的最好!”季怡唇瓣掀掀,一副可爱的样子瞅着龚铮。龚铮瞥眼季怡看他的眸光里有娇美,也有敬重,还有爱慕,他脸又微微一红,急忙躲闪,躲闪的目光青涩:“季法官……不是说每天车来接你下班嘛……”他打岔的音声不利索,“现在中午一点多了,别……别耽搁你下班去坐车……”
他头低着转移话题,脚尖在楼梯口的平台上蹭来蹭去,不敢看面前的季怡,是觉得他家在乡下,父亲早年打工摔残,失去劳动能力,是母亲用瘦弱的肩膀支撑着家,把妹妹和他拉扯长大;他工作后,就把工资交给家里,补贴家里的生活和开支,至今在州江没有片瓦……他觉得自己各方面都不配季怡……
季怡不知道龚铮这些情况,就是知道,她也不会嫌弃,是因为她看中的是龚铮的人。之前,她仰慕龚铮的颜值,今儿她和龚铮在这审判大楼内面对面的交流探讨,她更仰慕龚铮天花板的才华和人品。现在,她面对龚铮侧脸,知道龚铮是被她看得有些害羞,不好意思这样单独面对她,她更是另眼相看,便笑着回话:
“接我下班的司机师傅早已返回了。”
“喔——”龚铮抬眸,他目光错愕地看着季怡。季怡莞尔一笑,她怀抱着的一摞卷宗抬起:“有次上午开庭‘拉堂’,司机师傅来接我下班,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半。我便说以后过了中午十二点半,要是没等到我,也没接到我电话,就不用再等。”然后甜甜一笑,“现在大中午,接我下班的司机师傅早返回了。”
“噢……”龚铮明白地点点头,他目光豁然,一边敬佩地看着季怡,一边说:“季法官出身名门,能为接送你下班的司机师傅这么着想,可谓先天下而忧而忧啊!”缓慢的语速伴随着感叹。
“遇事为别人着想才会乐而乐嘛!”季怡唇瓣掀掀,她满脸欢欣。龚铮微微颔首,深情地看着她,她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笑盈盈地接着说,“小女子今儿和学霸的龚法官探讨案子,胜过办十件案子哩!”
“相互学习嘛。”龚铮憨厚地回了一句。季怡就喜欢龚铮这憨厚的样子,她满眼欣喜,眸子一转,生出一个可爱的小主意:“诶,龚法官,说到学习,咱们今儿都‘拉堂’了,出来也是大中午,现在小女子的肺腑在叫呢。”音声甜甜糯糯,“龚法官看如何是好哦?”然后她眼角微眯,笑眯眯地瞅着龚铮。
龚铮面对眼前季怡笑迷迷的眸光迷人,他脸再次微微一红,又急忙地侧脸,目光羞涩,听明白季怡话的意思,便腼腆地应声:
“那咱们去吃饭吧。”
“龚法官请吗?”季怡笑着问龚铮。龚铮瞥眼季怡期待的眼神,他眸色忧愁:“季法官想吃啥?”季怡顿时眸光灼灼,眸子转动:“吃……吃小餐,会显得龚法官小气。”她喜笑盈腮地回话,然后两只小手怀抱着的一摞卷宗在龚铮面前抬起,“为对待起咱们这美好的‘拉堂’,龚法官请吃大餐得啦。”
“啊……”龚铮双眼张大,不由得咧嘴错愕。季怡瞧着龚铮愁容满面,她顿时满眼疑惑,禁不住秀眉微蹙,问:“怎么了?”又问,“有问题吗?”
“不是……”龚铮愁眉紧锁,他板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知该怎么回答季怡才好,是因为他囊中羞涩,不要说大餐,就是小餐,他放在办公室里的手机也没有那支付能力,这才一脸难为情;过了两秒,他眸敛了敛,想出了对策,嘴角露出一丝笑,这才回答,“那就请季法官去吃大餐呗。”
“真的——”季怡瞪眼,她惊喜的小心脏都快要跳出来,“去哪儿吃?”
“去……”龚铮眉头微皱,迟疑了一下,转眼憨呼呼地说,“去了季法官就知道了。”然后他右手伸出,指向季怡旁边楼梯口下边的楼梯台阶,请的仪式感满满,“季法官请——”
“好哦。”季怡满眼欢笑,她怀抱着一摞卷宗在楼梯口优雅地转身,然后摆动着修长双腿,翩若惊鸿地下楼梯。龚铮笑融融地跟在她身后,她下到楼梯半中腰,突然驻足,扭头望着身后跟着驻足的龚铮,她小嘴翘起:“不说去哪儿吃,小女子就不去。”龚铮瞧着她清澈的眼底如同一泓清泉,他歉意地说:
“我是‘月光族’嘛……只能请季法官去院里的大餐厅,请吃大大的工作餐……”
“嗨——哪有这样请吃大餐的呀?”一个男人阴阳怪气的腔调从楼梯下面传了上来,“老同学——我请你和人家女法官去尝海鲜得啦!”音声很贼。楼梯半中腰上的龚铮和季怡顿时眸光诧异,他俩探着身子,不约而同地朝楼梯下面的二楼张望:
下面二楼楼梯口的平台上,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中等个子男青年右脚踩在上三楼的楼梯台阶上,他左手提着黑色公文包,右手拿着手机;端着一双的细长眼里目光仰望,与楼梯上面半中腰龚铮和季怡俯瞰的目光相对,他抢先开口:
“唉,老同学,请人家女法官吃饭,咋能请工作餐呀?”
开口又是先声夺人。楼梯半中腰的季怡目光不屑,然后回眸,看了看身后的龚铮。龚铮微微摇头,示意季怡不必担心楼下突然杀出来的他这个同学,然后他从季怡侧面先下楼,看都没看下面楼梯口平台上站着的中等个子男青年,开始回应:
“嚯,闻其声就知道是孔忻大律师在此呀。”语调深沉,“孔律师在这审判大楼里大喊大叫请吃,是要把法律当午餐消费啊,难道就不怕法律饶不了你吗?”
“呵呵……法律又没说不许请吃啊。”孔忻一边笑着回嘴,一边仰视楼梯上面龚铮和季怡一前一后下楼梯,他踩在楼梯台阶上的右脚收回,“我从二楼法庭里出来,听到楼梯上面老同学请人家女法官吃大餐,竟然是你们法院的工作餐,才没忍住叫喊诶。”语气讨好,“还不是替‘月光族’的龚兄解围嘛。”
他上午代理鑫土集团一个销售经理第三次离婚案,法庭开到刚才也没有判;他正在想歪招,就碰到当法官的同学龚铮,这才讨好。
龚铮走下楼梯,在楼梯口的孔忻旁边停下:“孔大律师看到谁在围我呀?”孔忻愣怔一下,他瞧着季怡走下楼梯,站在龚铮身边,这才有了应对:“哈哈,现在美女法官围着老同学,当然不需要解围呀。”季怡眯眼瞟了他一眼,他目光又转向龚铮,接着调侃:“可到了夜晚,月光要笼罩老同学,那就需要解围啊。”
他话里有话。龚铮挑了他一眼,然后右手指着眼前二楼走廊前面的审判大厅左边出口,对他说:“大律师从这出了审判大楼,对我就是最好的解围。”轻描淡写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哀乐,却礼貌又疏远。龚铮旁边站着的季怡听后,她嘴角噙着笑,差点笑出声,然后转身,跟着龚铮朝二楼走廊另一头的楼道里走去。
楼梯口站着的孔忻瞪眼大叫:“龚兄、美女法官——”他语气急促,“不说笑了,能请二位去吃饭,是我这个律师应尽的法律责任和义务啊!”
到底是律师,张口就来无所顾忌惯了。龚铮随着季怡厌恶的目光回眸,他目光凛冽,一边盯视前面楼梯口站着的孔忻,一边严厉地数说:“孔忻,别在这神圣庄严的审判大楼里大叫请吃!”语调凝重,“你快掉头左转,出审判大楼,免得让审判大楼蒙羞。”
“哈哈,老同学真会说笑呀!楼梯口站着的孔忻嬉皮笑脸地应对,他脸上的笑转眼成了商业式的笑,“龚兄,这不是好久没见嘛,正好又遇到美女法官,今儿说啥我得请。”讨好的语气随意,然后他右脚又踩在他旁边的楼梯台阶上,来回地摆动,“也免得‘月光族’的龚兄不好下台阶嘛。”
玩味的口吻十足,不用品味,就令人难堪。季怡顿时双眼微眯,她旁边的龚铮却是眸光幽深,没有感到难堪。此时,楼梯口站着的孔忻右脚依然踩在楼梯口旁边的楼梯台阶上,右腿仍然在摆动,他一副得意的样子在看面前楼道口站着的季怡和龚铮。龚铮实在看不下去了,冷不丁地反问:
“孔律师,你这是下不了台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