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中午一点多,法院办公大楼大厅的电梯里面,龚铮正准备和季怡坐电梯上楼放卷宗,看着身穿法警服的郭昊从大门口冲进大厅里叫喊他等下,以为郭昊奔过来是坐电梯,他右手食指紧紧地摁在电梯的开门按钮键上,没想到郭昊奔跑过来不是坐电梯,而喘着粗气说院大门口有个女同志非要见他,让他不由得一愣。
而他旁边的季怡看着电梯门口外站着的郭昊还在喘着粗气,禁不住眉头微蹙,先开口:
“哎,小郭子,那个女同志没说找龚法官有啥事?”
她急不可待的口气,听起来跟女主人口吻似的,是前面在审判大楼时龚铮说请她吃院里的工作餐,而从不吃过工作餐的她想以此成为和龚铮交往的新起点;刚在审判大楼差点被突然冒出来的律师孔忻给搅黄,现在进了电梯,又被突然奔跑过来的郭昊给拦住,担心龚铮请她吃工作餐泡汤,她这才急不可待地问。
郭昊看着电梯里的季怡比龚铮还着急的眼神,他又喘了一口粗气,嘴角不经意勾勒一抹邪笑:“呵呵……‘院花’姐姐,人家女同志找龚法官,你干吗这么关心呀?”
看似说笑,细细品味却回味无穷。季怡听了不由得脸一红,她瞪了电梯门口外站着的郭昊一眼:“龚法官审案到现在,午餐还没吃,当然要关心啊!”
季怡回怼的语气铿锵有力,又落落大方,让人看不出有丝毫的羞赧。旁边的龚铮听了心里乐滋滋,他担心郭昊和季怡这样打嘴仗会耽搁事,右手食指还摁在电梯的开门按钮键上,便对着电梯门口外站着的郭昊问:
“诶,小郭子,要见我的那个女同志是哪儿的?”
“人家在大门口外就说要见龚法官您,别的不肯说。”郭昊跟着回到正题,“虽然她没说,看样子不像是乡下来的。”
“人家没说找我有啥事?”龚铮又问郭昊。郭昊面对电梯里季怡和龚铮俩人疑虑的眼神,便明说:“人家不说。”他语速很快,“我打电话联系不上龚法官您,我们局长从餐厅到门卫室,说没见到龚法官在吃工作餐,是魏庭长刚才回家到大门口时,才知道龚法官您和季姐姐在办公楼大厅里等电梯,我这才跑过来。”
“哦……”龚铮头点下,他面有难色地看向旁边的季怡,然后小声道,“应该是当事人有事找我。”
“像是个当事人。”郭昊跟着头点下,接着补充,“那个女同志四十来岁,身穿红棉袄,看样子有些憔悴。”
季怡听郭昊这么一说,她眉头舒展开,那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便微微侧脸,一边目光温和地看着旁边的龚铮,一边通情达理地说:“这大中午的,人家大姐在大门口等你这么长时间,肯定有事。”语气柔和,“去看看啥事。”
“嗯……”龚铮头点点应了一声,他右手食指这才从电梯的开门按钮键上松开,又看了季怡一眼,接着说,“我这就去。”
“去呗。”季怡甜甜一笑,回了两个字,她和龚铮四目相对,顿时彼此眼底里像繁星点点似的夜空一样明亮……
站在电梯门口外的郭昊看的是眼都直了,他似乎感到了什么,眼角里不由流露出一抹坏笑,一边打量电梯里四目相对的季怡和龚铮,一边调侃道:“龚法官,人家季姐姐可是发话了,还不快走呀?”
龚铮听了,他脸微红,扭头瞥了电梯门口外站着的郭昊一眼:“走……”接着从电梯里出来,站在郭昊旁边。郭昊会意地笑笑,然后朝电梯里的季怡做了个鬼脸,这才转身直奔厅前面的一排玻璃门出口。
龚铮正准备去跟郭昊,这时,大厅左侧正中法官通道上的两扇玻璃门敞开,一个身穿法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进大厅里,他右手拿着门卡,左手拿着手机,转身箭步直奔大厅前面的一排玻璃门出口,没几步就赶到郭昊的身后。
此时,大厅左边的两扇电梯门“哐当、哐当”地往一起对合,之间有一人宽。电梯门口外站着的龚铮目光收回,情不自禁地看向电梯里怀抱一摞卷宗的季怡。电梯里独自一人的季怡一双水汪汪葡萄大眼睛温情脉脉,与电梯门外龚铮腼腆的目光相对,她善解人意地说:
“去吧。我上楼放好卷宗下来等你。”
轻柔的宽慰声让电梯门口外的龚铮顿时春心荡漾、目光明亮,他面对慢慢对合的两扇电梯门里面季怡一双水灵灵的葡萄大眼睛清澈如泉,禁不住喉结滚动,头点点:“我这就去了,等会……”他按捺不住的欢喜声有些急促,“等会过来请你吃工作餐……”
缓缓往一起对合的两扇电梯门之间有一脸宽,季怡凝眸电梯门口外龚铮泛红的面颊似涌动的春潮,她眸光尽显柔情,嘴唇轻抿:“嗯……我上楼下来等你……”
细细的音声宛如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轻柔又缱绻,在龚铮的耳边萦绕,让他眸光灼灼,不由得“唉”的一声,他满脸欢喜,然后倏地转身,左手拿着的卷宗和右手扬起,像考了双百分的孩子似的直奔大厅前面的一排玻璃门;他奔跑着,光华灼灼的目光还不忘回眸:
大厅左边慢慢往一起对合的两扇电梯门之间有两眼宽,电梯里季怡含情脉脉的眸光与龚铮回眸的光华灼灼的目光撞到一起,她眸底刹那好像融了满天星际似的在闪烁,在一手宽的两扇电梯门之间闪烁……
这让大厅里回眸的龚铮顿时目光呆滞,他望着大厅左边电梯里季怡那含情脉脉的眸光闪烁在两扇电梯门之间一指宽的缝隙里,仍痴痴地凝望,直到那闪烁的含情脉脉眸光慢慢地隐藏在两扇对合的电梯门里面,他“砰砰”跳动的心这才恢复了平静,然后扭头,继续直奔大厅前面的一排玻璃门出口……
一排玻璃门出口外面,刚才先出来的郭昊和那个身穿法官服的中年男子已经下了一排玻璃门前面斜坡似的两层楼高台阶。身穿法官服的中年男子朝旁边的郭昊摆摆手,然后独自朝台阶前面广场上一排警车中间的通道奔去,他是走捷径,要到广场前面的法院进入大门口。
法院进入大门口的过道上,横着一道半人高不锈钢自动伸缩门,半人高的自动伸缩门外边:
站着的身穿红棉袄夏之雨目不转睛地在遥望自动伸缩门的里面,是在等值班的法警郭昊前面去办公大楼叫龚铮,她望着郭昊和一个身穿法官服的男子从办公大楼的一排玻璃门里出来,凝视身穿法官服的男子穿过广场上一排警车的中间通道,仔细辨认竟然不是龚铮,让她禁不住眉头紧皱。
此时,身穿法官服的中年男子已经穿过面广场上一排警车的中间通道,来到法院左边门卫旁边的安检门口跟前。
门卫室门口站着的身穿法警服中年男子瞧着身穿法官服年轻男子快步进入安检门通道,他目光疑惑:“诶,寅东,跑这么快干吗?”
“唉……”身穿法官服年轻男子扭头对身穿法警服中年男子叹口气,然后脚步放缓,喘着粗气说,“正吃饭的,律师打电话说上午审的案子有新证据……”他又喘了一口气,满口怨言,“催我快到大门口外来拿,只好放下碗筷跑过来。”
发牢骚的穿法警服中年男子叫金寅东,三十多岁,是州江市法院城区法庭的法官。他说的上午审的案子,就是州江市鑫土集团业务经理杨林第三次和市医院护士长的白灵离婚案,说的律师就是前面龚铮和季怡下审判大楼时,那个大叫请吃的律师孔忻。
这些,身穿法警服中年男子当然不知道,他看着眼前安检门通道里金寅东摆摆头,几大步越过安检门,接着宽慰道:“现在办案压力大,大家加班加点都成了家常便饭。”
金寅东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着身穿法警服中年男子在目送他,他豆包嘴鼓了鼓:“谁说不是哩,弄得刚吃进嘴里的迟到午餐,还卡在嗓子眼里呐。”抱怨地咳了两声后,扭头朝大门口左边的路边走去。
夏之雨仍然站在进入大门口上横着的一道半人高不锈钢自动伸缩门外边,她好奇地在看着刚从旁边安检门出来的金寅东。
这时,金寅东朝法院大门左边驶出口前方侧面路边的一辆银灰色的奥迪轿车走去。银灰色奥迪轿车的驾驶门开启,孔忻弯腰从里面出来,他身穿灰色西服,左手拎着黑色公文包,右手一边朝走过来的金寅东,一边笑呵呵地打招呼:
“呵呵……金法官,这么快就过来了啊!”
笑呵呵的招呼里,是满满的讨好和客套。金寅东没有理睬,而是板着脸径直地朝路边银灰色奥迪轿车旁边的孔忻走去。孔忻知道金寅东刚才在吃迟到的午餐被他一通电话搅黄,有些不悦,就上前两步,微笑地表示歉意:“金法官上午辛苦审案到大中午,刚才好不容易吃迟到的午餐,却被我电话搅乱。不好意思啊!”
“都是为工作嘛。”金寅东这才客套地应了一声,然后几步走到孔忻面前,他双脚还没站稳,开口就问,“孔律师,新证据哪?”问的音声干巴巴,没有一丝温度。
孔忻瞥了面前的金寅东一眼,过了两秒,左手拎着的黑色公文包才慢慢地提起,笑眯眯地回了一句:
“新证据在包里。”
金寅东盯眼看孔忻左手提起的黑色公文包,在等孔忻拿出新证据给他,让他好走人。孔忻左手提起的黑色公文包却在他面前摆下,笑着对他说:“为了这新证据,让金法官刚才吃的迟到午餐,吃个半拉子,说啥也得弥补一下……”
“不用不用……”金寅东手摆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职责所在,孔律师还是把新证据递交给我。”
“不急。”孔忻笑得含蓄,“江边大道新开业一家海鲜馆,我订了包间,咱们去边尝鲜边说新证据的事。”
“海鲜没有工作餐好消化!”金寅东有些急,咋想就咋说,“还是把新证据拿来,好让我安心去吃那半拉子的工作餐。”口气生硬。
孔忻却没有一点生气,反倒是一副恭敬的样子,他右手滑向他身后的座驾,然后躬身,向金寅东做了个请的姿势:“金法官,还是请上车吧!”语气十分恭维。金寅东有些恼,明白孔忻是在耍圈套,禁不住脸色一沉:“孔律师,到底有没有新证据?”语气很冲,“要是没有,我就去吃饭了!”
“有、有有……”孔忻嬉皮笑脸地说,左手提着的黑色公文包又在金寅东摆了摆:“不是说了,在这包里嘛。”
“拿出来嘛!”金寅东盯着孔忻左手提着的黑色公文包看,一点不给孔忻面子,接着没好话,“上午开庭到大中午,不是说没有证据递交吗?这转眼间吃饭,就吃出来新证据来?”
“事情千变万化嘛。”孔忻满脸依旧挂满笑容,他右手这才从左手提着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鼓囊的黄色信封,递到金寅东面前,“金法官,新证据在信封里,你看看能不能把鑫土集团人家杨经理的婚给拆掉?”然后笑得很诡秘。
金寅东瞅着孔忻右手递过来的鼓囊的黄色信封,顿了一下才伸手接过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拆开看,孔忻的右手倏地按在上面,神秘兮兮地对他使个眼色:“金法官,拿回家慢慢看。”
“拿回家看……”金寅东眉头一皱,他推开孔忻按在他手上黄色信封的手,然后拆开鼓囊的黄色信封,手指进去拽出来一半,竟然是一扎百元红票,顿时闪瞎他的双眼,惊愕道:“是钱——”孔忻右手赶忙又按上去,急切地说:“金法官,你只要把鑫土集团人家杨经理的婚给拆掉,这样的新证据……”
“停、停停——”金寅东顿时恼火,他再次推开孔忻的手,把拽出来的那一半百元红票“刷”地装回黄色信封里,转手塞在孔忻的怀里,“孔律师,这就是你所谓的新证据?不就是不去吃海鲜,你也没必要拿这个砸我吃工作餐的饭碗呀?”厉声厉气,“去年我们靳庭长可是为此吃牢饭,难道你想让我进去陪吃?”
“看……看这话说的……”孔忻强颜欢笑,他右手按在怀里那鼓囊的黄色信封上,尴尬不失微笑地打哈哈,“哈哈,靳庭长的那个‘靳’字,是皮革做的,一分不值;金法官的‘金’字,是一字值千金的‘金’字,正儿八经的‘金饭碗’。”有说有笑的腔调带着几分雅痞,“比铁饭碗还厉害,是摔不破、砸不烂!”
“少来这套!”金寅东豆包嘴鼓起,满眼厌恶的目光。孔忻眼里一对眼珠子转动:“金法官,常言道事不过三嘛。”口气依旧讨好,“人家杨经理这是第三次上法庭‘拆婚’,麻烦金法官高抬‘金手’,直接给拆了得啦。”然后他右手从怀里拿出那鼓囊的黄色信封,朝金寅东递去,“后面还有这样的新证据……”
“打住——”金寅东右手抬起,他再也忍不住了,瞪眼对着孔忻怒吼,“这‘新证据’不起作用,孔律师还是拿回去,自己享用吧!”撂下这狠话,转身愤愤不满地朝法院大门右边的入口走去。
孔忻愣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前面走的金寅东跟去:“喂,金法官——别……别走呀——”
金寅东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孔忻瞧着孔忻远去的背影,这才不再跟,急得直接明说:
“金法官,按照惯例,第二次到法院‘拆婚’都是‘判拆’的啊,人家杨经理这可是第三次上法庭‘拆婚’呀——”
声音急促又恳切,孔忻这是仍不死心。
这时,金寅东才驻足回眸,满眼鄙视的目光,一边看着身后不远处杵着的孔忻,一边强压着怒火回说:“孔大律师,感谢你指手画脚的提醒。”音声冰冷,“作为律师,你应该清楚,法庭是不看当事人‘拆婚’的次数,而是看‘拆婚’的证据。”冰冷的音声加重,“证据、证据、证据——明白不——”
孔忻眼里藏着狡黠的光,他头摇摇:“离婚案子是着重证据,也要看‘拆婚’的次数。”掰扯的语气阴阳怪气,“金法官,人家杨经理一而再、再而三的到法庭上‘拆婚’,就是秃子头上有个虱子,明摆着不是家外有家……”
“啥——”金寅东眉头一皱,打断了孔忻的话,反问的音声错愕,“家外有家——有家外有家的证据吗?”
“证据——”孔忻又是一愣,这才感到自己刚才说秃噜了嘴,急忙改嘴,“金法官,证据……人家杨林经理刚才去了外地长港市了,更新的证据还在路上……”
“别搞狼来了那套!”金寅东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转身看到法院右边大门入口的旁边龚铮正在搀扶下跪的夏之雨,禁不住回头斜睨了孔忻一眼,嘲讽道,“看看,人家当事人在法院大门口,是跪谢龚法官;孔大律师倒好,却是拿钱来砸我饭碗。”嘲讽的腔调嗤之以鼻,“哼,你俩是同学,差距咋那么大呀?”
孔忻也看到法院大门右面入口旁边的龚铮正在搀扶下跪的夏之雨,他不屑的目光收回,恰好与前面金寅东嘲讽的目光相对,也就不再装了,冷笑道:“看到了,我那同学是在给当事人兑现公平正义的‘大红包’。”冷笑的腔调满不在乎,“刚才,我想给金法官兑现司法公正的‘大红包’,你不愿意接受,怪谁咯!”
金寅东听了,顿时气得脸青一块紫一块,强压着怒气道:“吓……孔大律师真不愧是咱州江名不见经传的‘鬼才律师’呐!”咬牙切齿的音声一字一顿,“没有新证据,啥鬼才也不管用,等着年前到法庭上领判决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