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煮了一锅菜粥,桌上放了一碗咸芥菜,也没放油。母亲对我说:“你都10多岁了,家里人多,几亩地又打不到够吃的粮食,你爹也忙不过来,不要再去读书了,好吗?”
我没做声,放下碗,倒在床上哭。父母心软了,让步了,又说:“是同你商量,你硬要读就去读,反正我们穷。”
我爬起来,饿着肚子就往学校跑,母亲把我追了回来。
这天傍晚,乌云密布,秋雨扑面,可晒场上的那棵松树,还是那样刚劲,不管严冬还是酷暑,总是那么挺拔。吃晚饭时,父亲突然问:“你能读个出息来吗?今后能不能当上小学教师?”
我回答说:“不知道,只要你们让我读,我会努力的。”
没办法,1976年深秋,母亲决定到亲戚家赊头小猪来养,供我读书。
我十分兴奋,天没亮,我们就出发了。我心里好像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慰,一路上蹦蹦跳跳,欢快地赶路。
到亲戚家,要翻过凫山,走2里多长的山路,这时天突然下起大雨,身上湿透了。我想到母亲可怜,又呜呜地哭起来。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亲戚家,我们全身湿透了,像个落汤鸡,一早上折腾得够呛,连口水都没喝,肚子早饿了。
这时,亲戚淡淡地说:“把猪牵回去,你们吃过早饭回去吧?”但母亲只轻轻地说了句:“谢谢,我们还要赶回去。”
母亲要我同她一起在小猪脖子上绑了根绳,牵着赶回家。我在前面牵着小猪,母亲在后面吆喝。这家伙不停地叫,好像是为我们壮胆,也好像是为我们叫苦。
一路上,秋风瑟瑟,细雨绵绵。天先是阴森森的,慢慢地亮了些,秋雨打在身上,不时地打寒噤。
回到家里,看到我们可怜的样子,父亲没做声,转过身去,不停地用手抹眼泪。母亲赶紧把我的湿衣服换下来,都是打补丁的旧土布衣服。
这时,母亲发现我发高烧,赶紧烧了一大碗姜开水,叫我全都喝下去,盖上被子把寒气逼出来。
看到父母骨瘦如柴,岁月和苦难在脸上刻满了忧愁,我鼻子发酸,眼前一片漆黑。再看自己皮包骨头的手,像鸡爪子,皮肤像那两棵老槐树的皮。
窗外秋雨仍下个不停。秋风从木板做的门缝中往里面灌,一阵萧瑟凉意袭来,冷飕飕的。树叶在风中摇曳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生命的悲喜。
大约过了不到十天,亲戚来到我家,对母亲说:“我是来看弟弟的,顺便来收你赊的猪崽钱。”
母亲说:“现在确实没钱,等筹到钱一定给您送去。”这位亲戚没有说行还是不行。接着,她指着我家的破屋说:“我的亲戚现在住的都不错,就是你还住牛栏,这么破,这么矮,狗都跳得过去。”
晚上,父亲知道了,大发脾气。好像猪崽也听懂了似的,不停地吼叫。父亲骂母亲没骨气,怨亲戚无情,恨自己没用。
父亲忙着生产队的事儿,顾不上照顾猪娃。我家的小猪总是长不大,到几十斤的时候就被卖掉。
打猪草,经常要钻玉米地,不仅是大汗淋漓,而且长长的玉米叶子好似一把把带着锯齿的刀,刺破脸颊和双臂,一道道的红印儿,火辣辣的疼。
放学后,我跳进猪圈里,小猪一边吃饭,我一边给他挠痒痒。渐渐地,小猪变得很听话,吃饭时发出有节奏的“咔嚓咔嚓”的响声。以后我家的猪娃都能养到两三百斤,肥肥胖胖的,然后赶集把猪卖掉换回几个孩子的学费。
有一年快过年的时候,村子里有人家开始杀年猪了。父亲站在自家里的猪圈旁,看着养了快一年的那头黑猪,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把猪卖了换钱。
父亲把大黑猪五花大绑捆上了借来的板车,大黑猪一路嗷嗷直叫着,被拉到12里外界河镇的集市上,卖了80元钱。父亲和我每人买了一碗羊肉汤,两毛钱一碗,父亲叮嘱我:“碗里留块肉,还可以加汤。”羊肉锅里飘来阵阵的香气,我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美味,喝了一个水饱,撑得小肚子圆鼓鼓的。
我心疼父亲,在返回的路上,我对父亲说:“爹,我拉你!”父亲坐上了板车,我又回头叮嘱他:“把钱放好,别丢了。”父亲冲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