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喝“糊涂”(山东方言:粥的意思),一边用筷子在粥碗里写写划划,这一幕正巧被奶奶看到,她总是说:“真用功。”
奶奶是典型的小脚女人,个头高挑,皮肤白皙,想必年轻时也是一位俊美人儿。我放学回家,奶奶总是牵着我的小手说话,念叨她和爷爷、父亲一起闯关东逃荒的事儿。奶奶时常说:“他(指爷爷)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命。”
1949年,爷爷刘召美一家生活困难,不得不把大爷刘合喜过继给生活富足的本家邻居收养,带领着奶奶和十五六岁的父亲一路北上,途经天下第一关“山海关”,闯荡到地域辽阔、资源丰富的哈尔滨,谋求生存。
1949年3月的一个凌晨,和平村里一个名叫刘合顺的年轻人,在屋里搜罗了一遍又一遍,包好仅有的小袋玉米和一堆锅碗瓢盆,挑起扁担,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在他身后,紧随着爷爷和奶奶,爷爷双手驾驶着一辆独轮车,车子上坐着小脚的奶奶,一起朝着东北方向走去。
他们此行不为别的,只为寻生。
一路上逃荒要饭,不记得经历了多久,只知道出发的时候是开春,到达哈尔滨东10里外的“山东村”时已经是寒冬腊月。
这个村子原名叫“长林村”,因为众多闯关东的山东人聚集于此,所以当地人干脆叫它“山东村”。
关东土地虽多,但并非无主之地,要想有田种,必须花钱买或者租,但逃荒过去的人哪里有钱,于是爷爷只好当个佣农,给一个名叫“贺老六”的地主打工,慢慢攒钱。
1949年的冬天格外冷,“山东村”的雪快把门掩住了。
炕上暖和得很,爷爷还没起床,却忽然闻见奶奶熬的玉米粥的香味。于是他一骨碌爬起来,用凉水洗了把脸,盘腿坐在炕桌前。可是粥还没喝两口,爷爷突然觉得像有只手在自己胃上使劲拧了一下,嘴里的粥都吐到了桌子上。爷爷弓着腰跪倒在炕上,口吐黄水、面色苍白。
奶奶吓坏了,怕是“起翻”(一种叫“攻心翻”的病)了。等她找来大夫,爷爷已经没有了呼吸。
爷爷病逝后,父亲独自挑起了生活的重担。8年后,父亲带着爷爷的遗骨回到和平村,安葬在村子北边北沙河旁的老林子。
奶奶的饭量很大,一顿饭能喝两大碗“糊涂”。她老人家活到93岁时安详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