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以后也别打牌赌钱了,赌钱有赢就有输,赢了是侥幸,输了只怕你把半副身家赔进去。”
方素洁轻轻叹了口气,望着他满满的愧疚。钟效国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她毛茸茸乱蓬蓬的头发,又说:“你要的衣服,看看还满意吗?”
他打开背包,全是方素洁喜欢的酷小孩装扮。钟效国尊重她的喜好,但也夹带了私货,最下面呀藏着一条藏青色长裙。
方素洁看到这些衣服欢喜极了,立马大喊数遍“谢谢钟哥”,然后拎起来在身上比。
“好帅哦!钟哥,还是你买的衣服好,太适合我了…”
钟效国会心一笑,说:“回家慢慢试吧,不合适的拿给我回去调换。”
方素洁一把将包抗上肩头,转眼间便没影了,而那个仍留在原地的男孩眼中的笑意却戛然而止。
当晚,方素洁孜孜不倦地对着镜子试衣服,摆出千奇百怪的她自以为时尚的pose。兴奋的情绪像潮汐一般终于在今天与明天的交界时间完全退去。狂热之后迎来的清醒重新支配方素洁的神经,借着昏黄的灯光细细地数了数身上的纸币,长长地吐出一口怨气。
“本来可以赢的…中了那个狗东西的计!”方素洁眼前浮现出煤哥那狡猾、欠揍的眼神。
方素洁气恼地把那几张票子塞进靴子里,脱了衣裳盖好被子,刚想闭眼又忍不住踹了被子一脚。“明天我把他的家当通通赢走!”
然后用力一拉灯绳。方素洁默念“不想了不想了,睡觉了”,催眠自己放下白天的事,折腾了一会儿,好像是与煤哥和解了,却又为另外一个人无法入睡。黑暗中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巧妙地隐藏在枕头中间。
“啷个钟哥也这个样子…藏青色的…”
方素洁是被别人家公鸡的打鸣声吵醒的,她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好大一片,昨晚也不知道几时睡着的,只记得自己嘴里一只叽叽歪歪的讲话,估计这嘴呀是忘了合上!
“还得去打牌。”
这是方素洁醒来的第一句话。
然后她条件反射地去那个位置找到洗脸盆,又去蓄水缸里面舀了几瓢冷水倒进盆,双手作碗状带起水往脸上泼,如此就算洗脸了。方素洁左右晃动脑袋甩出许多小水珠,脚尖一转打算出门去。
“哎,你不吃早饭啦!”方妈妈见状立马喊道。
“还吃啥子早饭呐,九点了!”方妈妈正欲多说,抬头望去却只见方素洁的身影消失在一棵高大的树后。
今儿雨停了,方素洁对以煤哥为首的势力再次发起挑战,煤哥歪着嘴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其余的哥子些也觉得有欺头看,很给力地围绕在煤哥身后。今儿来的人似乎比昨天还多,方素洁心中难免怯怯的,不过倒不是怕他煤哥,而是怕事情闹大了又让钟效国知道。她心说,钟哥那个人真的是,他什么都好就是循规蹈矩。
“小妹儿,你不怕我今天再烧你啊?”(烧就是骗的意思)
“啥子都莫说,这个数,一局定胜负!”说时极其嚣张的用指关节敲了敲小木桌。
霎时间众人皆张大了嘴,昨天输那么多,今天竟还赌得更大了!
这一霎间的安静由“守擂者”煤哥率先打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我挺欣赏你的。那今天我就不说话,发牌!”
方素洁一听,却是不禁打了个抖,答应得如此爽快,有诈?她装作面不改色,避开对面犀利的目光,伸手摸牌。围观者也纷纷屏息沉气,紧张地关注着牌桌上的一举一动。不过,那个夹在煤哥与方素洁之间的“第三者”才是最尴尬的吧!要怨就怨斗地主不是两个人的游戏。
漫长的时间…
方素洁甩出两张牌,“你输了。”
话音落下,缓缓地响起一阵掌声,倒也不热烈,可是看得出来,大家都有点佩服她了。
“第三者”也松了一口气。煤哥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方素洁挺直了腰板,伸手要他拿钱。
“好生拿倒。”煤哥把一叠纸钞推过来。
方素洁嘬一口大拇指,一一点过,一脸困惑地抬起头。“多了。”
煤哥又露出了方才那个异样的笑容,说:“你昨天输的,一伙还了。免得人家说,老子一个大男人欺负女娃儿。”
“拿切!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这个桌子上头不分男女!我不曾欺负你,你当然也不曾欺负我。你只不过是用偷奸取巧的方式向大家证明了你是一个卑鄙的赌徒,哈哈哈哈。听好了,你可不是什么‘大男人’,稍微有点自知之明吧!自曝丑态,丢人现眼!”方素洁重重地将钞票摁在桌上,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没走出十步,她就生出几分悔意,昨晚讲了多少狠话,今儿上牌桌全忘干净了!那煤哥作弊出老千,自己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要出这个风头,说那句“君子话”!方素洁一锤大腿,嘿,真该死。好在她今天赢了好多钱,至少能把债还上,罢了,不跟这种人计较了。不过,说那“君子话”的时候,似乎有几分像钟效国的口吻呢,方素洁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钟哥总爱这样了。
想着想着就到了钟效国家门前,她敲了两下,前来开门的是一位气质温婉的妇人。
“素洁啊,进来吧。”
方素洁进了屋,一眼就锁定堂屋尽头的一扇半掩的门,还有一抹绿色的侧影。她试探地喊了一声:“钟哥…”
那个侧影果然动了,起身出来。方素洁双手奉上,“钱。谢谢你。”
钟效国眼神黯淡,缓缓伸出手来接过。也许是昨天欺骗了对方心存愧疚,她说话的声音不同于往常高亢,整个人像是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钟效国看着她,好几秒之后才开口:“你是不是去芙蓉市了?”
“是…吧?”方素洁有种不祥的预感,卷毛妹的一头金毛也许出卖她了。
“还有张嘉嘉?”方素洁乖乖点头。
钟效国还想说什么,话卡在嗓子眼又咽下去了。“算了,我不问了。你也半大不小了,我不该管你那么多的。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愿意做什么就做吧…”
失望中带着酸涩。
“我还有功课要做,你如果没事就先回吧。”他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轻轻的一声“砰”过后,方素洁如同一只垂头丧气的大尾巴狗一样走了出去。他没骂人,可是叫人好难受。曼德尔他又不是什么坏人,虽然她知道自己和曼德尔认识不过几个月,可是她就是敢这么说。倘若如实说了跟曼德尔出去玩的事,兴许钟哥会很高兴想要结交曼德尔这个朋友呢…
新的一天。简单吃了个早饭,她扛起大包,揣着一点车票钱走了。谁知道刚出门就见大树下有一背对她的金发倩影。
那女子听脚步声传来,转过身说:“洁哥,你醒啦。我还说等会儿再进切勒。”
“卷毛妹,钟哥到底咋晓得我在那儿打牌的哦。”
卷毛妹带着嗔怪的口气,说:“洁哥,你以为是我啊。”
方素洁倒也不是真的怪她,以她二人的关系,有什么话大可不必掖着。
“他们说你打牌狂得很,简直叫嚣全场!人嘛就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平时滴点儿大的事都要奔走相告,出了这档子事还得了啊?简直哦,巴不得方素洁三个字刻到他们家门头上。”
给方素洁整笑了,“不至于不至于,他们呐也就是摆这两天嘛。”
“哎?你这个包里头是…”
方素洁很平静地答道:“裙子。”
卷毛妹就喜欢一惊一乍,立刻发出了一个超长的音:“安——”
方素洁站住脚步,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嘘…”
卷毛妹瞪着一双大圆眼,嘴形好像要说“喔”那样。
方素洁贴近了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两天我想通了,把裙子退了算了。”
“你不喜欢曼德尔了?”
见方素洁不答,又追着说:“还是还不起钱?”
方素洁踹了一口气,把包放下来换了一边肩,颇有些吃力的样子。卷毛妹见状立马要她分一条肩带过来,并排走着将包袱夹在中央。原来方素洁在临别之际偷偷将一些钱留在曼德尔车座上,她也知道那些钱远远不够这一天的吃喝玩乐,但至少能缓解她的不安。
眼见前方就是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在一起,方素洁掀起衣服的一角飞快地抹掉脸上的汗,对卷毛妹说:“谢了,陪我走这么一趟。”
卷毛妹摇摇头,“没事,反正无聊,过来跟你聊下天。”
到了售票处,方素洁掏出靴子里的一团皱皱巴巴形状及其不规则的纸币,小心展开来递过去。人群中有个瘦瘦高高的男孩格外引人侧目,男孩身边好似环绕一股清冷孤傲的气质,换了古代大概就是喜好吟诗作赋、品茶观鸟的美男书生。方素洁自然也被他吸引了,可瞧他的背影越瞧越不对劲,思索之间那人不知为何回头望了一下——方素洁整个人都僵了,钟效国看着她,双唇紧闭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而紧张的面部肌肉亦表现出罕见的倔强。幸而一阵噪音由远而近,是车来了。方素洁赶紧拎起包,混入上车的队伍。
没想到这群老头子老大娘比想象中厉害多了,方素洁咬着牙拿出吃奶的劲儿挤了半天,脸都快让人挤青了,依旧逃不过最后一个上车的命运。
司机师傅从一群乘客中漏出一半脸来,问:“小妹儿,上得来不?上不来赶下一趟哈!”
方素洁急出了汗,一边卖力把自己往车里塞,一边悄悄用余光瞥那远处人的反应。钟哥他咋不上车呢…
方素洁巴不得师傅搞快开车,可师傅无论怎样努力还是关不上车门。“小妹儿,你还是赶下趟嘛,真的关不倒!”
车里也逐渐出现了指责的声音:“搞快下车嘛,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就是,上不倒还要鼓倒上。”
耳边一片嘈杂,方素洁一时进退两难。他还是过来了。啊…手中的包忽然被人抢了过去,或许平常钟效国对她都太温柔了,方素洁被抢的时候,心里着实吃了一大惊。
“下来吧。”命令式的口吻。
方素洁委委屈屈地走了下来。“回去,要退我帮你退。”他连这个都猜到了…
方素洁还捏着那张车票,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红了,卷毛妹看不清那滴眼泪究竟是没流出来还是一流出来立刻被她擦掉了。从小到大第一次和钟效国吵架,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心里比嘴上说的更在乎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