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流长，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那些如青梅一样酸涩而又微甜的、如绿茶一样鲜浓略带清香的、如气泡水加满冰块一样透心凉的……青春的记忆，皆随着年华老去，变成美丽的梦境、顷刻消失的泡沫、似真似假的故事、以及水中倒影出的彩虹桥。所以照相才显得那么重要，为的是许多年后当你不再记得那些事，你还可以通过泛黄的照片知道，它是真的，而不是某天做的一个混乱的梦。
四年过去，方素洁送走了她的第一批学生。这些孩子有的相互拥抱，嚎啕大哭，有的懵然站在原地，不知何谓离别，他们的老师方素洁只是慈爱的站在一边，默默拍下相片，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
“方老师。”
全身心地记忆着每一个孩子的脸庞，她要记得他们很久很久，兴许是永远。
“方老师？”
“啊，啊，哎！怎么了，什么事啊？”方素洁吓得耸了耸肩，抱着相机说。
“哈哈，好事。咱们英语组呀，有一个升迁的名额。”组长笑着。
“升……迁？什么意思？”
“嗨，”组长一摆手，“我们学校是芙蓉第二十中学的附属小学，你知道的吧？今年啊，那边刚好有几个老教师退休，空出来几个位置，上头领导不属意新招的实习老师，都是些丫头片子，稚嫩得很！怕带不好班嘛，这不就给了咱们茶叶子小学语文组、数学组、英语组各一个名额，让咱们内部推荐人上去！”
“喔…喔……然后呐？我们组准备推谁啊？我都鼎力支持。”
“不用鼎力支持！我去问了一圈，大家伙儿都票了你！虽说你的学历不够，但这次是破格提拔，算是你的运气。以后可要到那边好好干！”
“我？真的吗？我的教学经验不足……”
“不许说不字！你知道这一回，那边给的待遇有多优厚吗？要不是大家选出来的人是你，我都想自己上！”
“啊！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组长！喔，我回头买水果给大家！”
组长点点头：“嗯，继续做你的事吧。我忙去了。”
“好。您慢走。”
去到第二十中学之前的夏天格外忙碌，方素洁不仅要学习、培训，还要提前适应初中的教学方式，可不能再玩儿式的讲课了！于是成日里埋头苦干，两耳不闻窗外事，虽然疲累却有几分享受其中的过程。当老师的几年来，方素洁存下了一笔小钱，算是给自己的保命财，想到它心里踏踏实实的，出门在外更有底气了。
撕下31号的日历纸，墙上露出崭新光滑的1号，方素洁举起手臂，捏了个拳头给自己打气。
“没问题！小学生和初中生都是一样的嘛！”
然而她远远低估了青春期孩子的叛逆。
方素洁转过身去，同以前一样书写着苦练千遍而成的漂亮板书，谁料身后却隐约有点不舒服的痒感。起初以为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便头也不回的用左手挠抓几次，右手马不停蹄的写板书。谁料写着写着，微小的动静传入耳朵，身后似有人小声交头接耳，如果没听错的话，甚至还伴随一点点笑声。奇了怪，上课有什么好笑的？方素洁利落地转过身，班上跟突然开了静音的电脑一样，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刚才那一定不是错觉！方素洁很肯定，她一向耳力过人，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集中精力横扫整个教室，为了找出噪音的源头。
大方位错不了，很大概率在第三排到第四排之间！进一步缩小范围，第三排中间两个和第四排中间三个。
“你们几个人，站起来！”方素洁把黑板擦子重重地拍在讲桌上。《授课秘籍——十年师龄告诉你如何带好学生(新手必看)》上说，作为老师，必须足够威严才能震慑住学生。方素洁暂且相信它，拿出了十足的气场。
没想到那几个被点到的学生犹犹豫豫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有两个人慢吞吞地站起来。
“我叫你们五个人站起来，其他人怎么回事？你们刚刚究竟在讨论什么？是不是和学习无关的？”
“是…呃呃……不是！”其中一个学生低着头吞吞吐吐的说。
想必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方素洁听完一句废话之后，转而说道：“你们班的学习委员是谁？”
一个戴眼镜的小男生站起身，眼神畏惧又驼着背，仪态非常不美观。
“你来告诉我，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冲您的后背扔了一截断掉的粉笔……”小男生紧张的看了一眼罪魁祸首，然后眼神迅速游移起来。
方素洁穿的稍厚了些，是一件棉衬衣，好多处起球，还有线头呲出来，一截丢歪的粉笔过来感觉上和被某种生物啄了一口差不多。
“谁，我给你个机会，赶紧站起来承认！”方素洁憋红了脸，五官却依旧演得波澜不惊，隐隐显出堪掌大局的霸气。
这时候全班同学都尴尬极了，有的人已经开始向那个家伙使眼色，叫他快点起立承认错误，好让事情赶快过去，恢复正常的课堂。当然也不乏有事不关己的，全程低头扣手指甲、转笔、欣赏或创作桌面涂鸦艺术。个别人恶狠狠地瞪了学习委员，意思说他出卖同学，将会遭到“黑恶势力”的鄙视和“打压”。角落里的不知情人士，呼呼大睡呢，一切争斗都于我如浮云……方素洁站在讲桌上，满头黑线，下面简直是一幕大型群戏，一时不知先看谁，眼花缭乱几乎要晕厥了。
由得他们七嘴八舌闹了好一阵，才有个人不情不愿的起立，事实上方素洁只不过想给个小小的下马威，根本不敢拿他怎么样，罚写了两页字帖草草收场。确是吃准了新老师胆儿小的通病，叫人嘚瑟一番，换了年逾半百的班主任，怕是屁也不敢放一个，麻溜儿的道歉、面壁、检讨书三件套了！回到家中方素洁尤有委屈感，家徒四壁冲啥发泄呢？只能对着空气打拳，翻出那本该死的书，想是想的撕烂丢掉一了百了，实际上怎么舍得？大几十块买的东西，不看了拿来垫垫桌脚也好！
晚上煮了一大把挂面，忙着生气忘了关火，面条喝多了水吸溜耙，哪里能看出面条的样子，瞧着分明是一锅浆糊。方素洁发现的时候，更加崩溃了，人生就是如此，坏事一茬接一茬。望着不成型的面心都疼死，她又不肯浪费，一边骂人一边烫几片白菜拌里头吃完了。
某天中午去学校，刚到办公室就困得不行，找了件外套披上两手向前一趴，眼皮跟眼球黏了胶似的一放松吧嗒就合上了，脑袋昏沉沉的，窗外学生的叽喳吵闹声也变得模糊而遥远。半梦半醒之间，听得有人议论道：“你们看见没？那个新来的校医，据说长得好俊呐！”“没，我刚刚去过，没见有什么俊俏男医生呀！”“对对对，根本没有，是不是她们又在乱传谣言？以后，我再也不相信她们了……”
什么新来的…什么好帅？唔，在讨论言情小说吗，现在的小屁孩儿真早熟……
一觉醒来，揉揉眼角，感到精神百倍，心想这一觉算是睡饱了。咦？办公室怎么空荡荡的？只有个别老师埋头工作着。方素洁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抬起右臂，两点……四十三分！早就过了上课时间了！完了完了睡过头了，学生们会怎么样呢？肯定会疯玩疯闹，兴奋过度，这都算好的，更可怕的是，班上说不定有一个两个爱打小报告的学生，已经跑去通风报信了！那么等待方素洁一定是处分！她只不过刚刚升上来几周……不要，不要……方素洁崩溃的抓住两侧头发，却突然看见课表——今天星期四，下午第二节英语课。
方素洁如获大赦，宝贝似的从玻璃壳子中抽出课表，两指捻住，另一只手捂住嘴庆幸极了。太好了，原来不是第一节，第二节课离现在还有些时间呢。趁现在尚有一点喘息的机会，方素洁赶紧出门散散心缓解刚才的焦虑不安。
走着走着来到了校门口，不远处有个小小的房间，看上去不过比保安室略大一些。走近了，发现上头赫然写着三个字“医务室”。方素洁陡然想起，午觉那会儿听到的东西，好像是什么新人的事。既然来了，进去瞧瞧吧，虽然方素洁觉得，大概率只是自己做的梦罢了。
医务室的门半掩着，从外面大致可以窥见一二。方素洁轻轻扣了一下门，无人回应。于是慢慢地把门推开，才知道医务室是分为两小间，外间是就诊区，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放了一本《学生就诊记录》，还有一本处方单，一副听诊器以及一些琐碎杂物。后面的衣架上挂了一套白大褂，衣架的右边是一个窄窄的药柜，玻璃制的柜门让人可以一眼看到药物的摆放位置。转过去，另一侧则只有一排椅子，和一个饮水机。内间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休息室，大概能放下两张病床吧？还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方素洁内心称赞道。正当时，用于隔绝内外的透绿色帘子被掀开了。
“是老师吗？您哪里不舒服？”走出一个年迈的老大爷，胡须长长的遮住了脖子，眼睛深邃，看上去十分值得信赖。
方素洁一看是老医者，便附身鞠了个躬，带着歉意笑道：“我没事，谢谢。我只是过来看看，打扰您了，真不好意思。”
果然梦见的事不能当真啊，这儿怎么看都不像有其他校医的样子……
“喔！没关系，倒是我老爷子耳背，没察觉到你来。”老医者笑了两声，听上去憨态可掬，是位开朗和蔼的长辈。
“我先走了，等会儿有课，再见。”方素洁又朝老医者鞠了一躬，而后退出去。
老医者一听她要走，说：“嗨，老师，喝口水再走吧！”
“啊…不必……”方素洁摆摆手，心想这位老医者真是热情好客呀，大约他觉着平常来这里的人都是有毛病的，好不容易来个健康人，不坐下唠唠嗑可惜了。
可话音刚落，老医者就凑到饮水机旁边，拿出了一次性小纸杯。
算了，反正也不是不能留，就陪陪他老人家好了。方素洁只好坐到椅子上。
“谢谢您。”
“不用客气。你是新来的老师？以前没见过你呀。”
“是，这学期才到这儿，以前是教茶小的。”茶小就是茶叶子小学的简称。
“喔~”老医者摸了摸胡须。
“你多大年纪了？结婚没有？”
方素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边干笑一边说：“啊…呵……我二十六了，已经结婚。”
老医者露出失望的表情，小幅度摇了摇头，道：“哎……可惜了。我有个儿子……算了不提他。”
原来他是想找儿媳呢！方素洁苦笑。
“对了，医务室是不是只有您一位医生呐？”
“噢，不。还有一位我的弟子。”
“您的弟子？！您…居然收徒弟？”意识到这似乎没什么不可思议的，随即尴尬的圆场：“呃，我的意思是，特别好！想必您一定是医术高超，总要有个传承才好！您说是吧。”
“哈哈，哎，不过我的弟子……他已经不在这儿干了。”老医者落寞的答道。
“什……什么？那么，就是说还是只有您自己呗？”
“不！”老医者拍桌而起，看起来他很在意这件事啊。人总是很怕孤独。
“不对吗？”方素洁有点怀疑的说。老医者这般肯定，她都开始想，1+0是不是等于1了。
“虽然我的弟子走了，不过，今年秋天，又招来了一位新人。他虽然不是我的弟子，然而我看他像是一个好苗子。”
“喔！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哈哈，真是误会。”
“没关系，老夫并不在意这些。”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儿了。
“那他去哪儿了？既然他已经被招进来了，为什么不见他的踪影？”
“当然是替我跑腿去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嗯，好吧，那我也不多打扰，差不多该下课了，我回去准备准备。”
方素洁起身出去，没想到刚迈出医务室，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