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说法还挺有意思的。
我原本是个大人物,又或是有个大人物罩着我?
我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特别讽刺的感觉,好笑,太好笑了。
“瘟主这是......”
我忍不住笑得在地上打滚,这种情绪像是被某种机关触发,莫名其妙就强烈起来。
想想就可笑,在马黄以奴隶的身份生活了一年的我,自有意识起就是任人打骂,任人凌辱,却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我,突然有人告诉我,我是一个神仙,可能还是凌驾众神之上的大神仙。怎么能不好笑呢?简直笑死人了。
曲文老人看了我一会,并没有打断我,只是看我笑完了渐渐平息的时候,才叹着气说:“看来瘟主你受苦了。”
风在我凌乱的头发上吹拂,将我本就不怎么打理的头发吹的更加乱糟糟,发丝划过脸颊,痒痒的,但我此刻却没功夫管它。
“受苦,这世间上谁不是来受苦的,我有什么好发牢骚的,马黄至少在草原上举足若轻,其他的小部落,年年都有内乱外乱,死伤和流亡,今天消失了一个,明天就能再起来一个,不就是这样吗,自相残杀,可怜了需要依附族落而活的人们,都是下凡来历劫的,生死全看老天。”
我平息过来后,心里满满都是寂寥和平静,抬起双臂枕在脑后,身体轻巧倒向草地,看着满天星辰闪耀,一时间竟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平时死气沉沉看不到边的黑暗,也变得生动起来。
曲文老人似是赞同,又似是有别的想法,他说道:“瘟主所言不外如是,可也过于晦暗。世人皆苦,红尘万丈,无不惑人,唯有守其本心,淡然无物,方能得天道。”
我只觉得他说的这股子话,又是红尘,又是本心的,听的我头都大了,抱怨道:“或许如你所说,我真是个神仙,在天上听你这些啰嗦的大道理还能与你探讨一番,可如今,我记不清往事,听你说这些只会头疼。”
曲文老头哈哈大笑,眉角弯成慈祥的弧度:“瘟主不爱听,老头子就不多啰嗦了。”
说着他起了身:“聊天太过尽兴,倒忘了老头子此番是有要事在身。”
我也想起他刚刚出现时说的话,顺势就接了嘴:“对啊,方才就听你在说什么五日,什么瘟疫之类的,弄得我一头雾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瘟主连天上一日凡间一年这事都忘了?老头我说的五日前是指的天上的时间。”曲文老头也不打哑谜,理了理被火星子灰尘沾到的衣袍,慢悠悠地讲来:“五日前,上人就曾召见我,说是有事交待,因瘟主不爱与人打交道,平日也不外出,于是上人托我向你传达一个旨意,便是要马黄所有人死于疫病。”
我打断他:“为什么是我,又为什么是马黄呢?”
曲文老人道:“虽然上人不说,但真要说起来,老头子我也能猜到一二,许是因为瘟主你的仁慈。”
“我歪头看向他,不解:仁慈?”
仁慈也是罪吗?
似乎明了我此刻的心理,曲文老人解释道:“仁慈固然是好事,但瘟主你的问题是过于仁慈,甚至算得上不分善恶的仁慈。”
不分善恶能算仁慈吗,那是愚蠢吧?这样看来,我还是个拧不清的人,哦不,是神仙。
只说了这似是而非的半句话,曲文老头就闭了嘴不再说了,只是打着哈哈:“好了好了,不说了,想想我一个老头子居然当着小辈的面说她坏话,我是越活越回去啰,要被天上那几个老家伙知道,我是晚节不保了,没脸了。”
“你再说点吧。”我祈求道。
难得遇到一个知道我来路的人,还清楚我一些事情,我自然是想要把这些消息都要挖干净的。
“老头子我说的再多也抵不过瘟主您自己想起来来得好啊。”
他笑眯眯的样子和蔼得让我全身心都相信了他,没有半点迟疑,我的内心蓦然从空虚的洞里升起了一丝暖意,感到了归属的方向。
在马黄孤独生活的一年,我第一次在内心深处有了一丝温暖。
我着急问他:“你能让我记起以前的事情?”
曲文老人回道:“我倒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但天上能人多得很,我只需将你的情况报告给上人,相信很快就能解决的。”
我想起他之前跟我说的话,问道:“那你说过我其实是有任务在身的,让马黄消失在疫病之中,可现在如你所见,我很明显没有完成任务,我想知道我会受到惩罚吗?”
他的脸突然僵了一下,甩了甩宽大的衣袖,略有些迟疑和尴尬在他脸上划过,他的语气也突然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这个......老头子我不敢保证啊。”
“但不管怎么说,总不会比现在的境遇还要差了。”曲文老人说着,用善意的笑来安慰我的忐忑和不安:“实在是事不宜迟,我这便出发了,瘟主你要同我一起吗?”
我望着他,奇怪道:“我现在也可以上去吗?”
曲文老头看着我紧张的表情哈哈大笑:“当然可以。”他瞥了一眼我胸前的位置,略有些意味深长:“瘟主你的神骨还在,那么你就是仙人,自然是可以上天的。”
神骨?难不成是在观兽台露出黄澄澄颜色的东西?
我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锁骨至胸口之间横亘着一个在发热的硬物,它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力,在呼吸,在跳动,在我伤口上轻柔抚摸,为我疗伤,让我身体放松轻巧。
“可我如何上,我没有法力啊。”我对着遥不可及的天空摊手叹气。
曲文老人像看一个孩子一样看着我,好笑不已:“老神仙我在此呢,怎么会没有办法?瘟主实在不必忧心此事。”
对哦,我怎么傻了,他是神仙啊。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但我还是不能走。”
曲文老头疑惑了:“为什么?看你的样子,在马黄也不像过的开心,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你这么问我,我也......”我有些茫然地抓了抓头发,心里模糊又自然地闪过一些东西,但却总是说不上来是什么,于是我只能支支吾吾地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有种感觉,有什么东西牵引着我,希望我留下,虽然我一无所知,从我醒来时看到这陌生的草原,很迷茫,但我因为那隐约的联系,才算有了一丝安慰,我现在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希望找到那个理由。”
曲文老人听我说完,于是又神神叨叨地开始了:“万物有灵,或许瘟主曾在此地丢过什么东西,所以才会这样。”
“既然如此,老头子我就先走一步,先去趟天庭跟上人报告此事,只望是别误了一个月后的大事。”
我问:“什么大事?”
他神神秘秘的,一副‘不可说不可说’的表情:“那就是老朽的事情了,上人指派的任务,不可说啊。”
我鄙夷地看着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跟我玩这一套:“对别人的事就如数家珍,自己的事就铜墙铁壁一样,果然人越老越老奸巨猾,神仙也一样。”
他并不计较我这个小辈的无礼,反而有些乐不可支的慈爱:“好了,不与瘟主开玩笑,我此番去天庭,需半个时辰,人间已是半月后,希望瘟主耐心等候,我自会归来。”
“到时候所有事情皆会迎刃而解,瘟主也可抓紧时间将自己的事情办了。无需担心,安心在此等我归来便是。”
“切记,稍安勿躁,切莫轻举妄动,等我消息。”
曲文老人走后,我独自在原地坐了很久,看着他走向麦亚祁山,直到整个人都被夜色隐匿,再也看不到丝毫,我才反应过来。
我只觉得短短时间,就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就像是一场梦,黄粱一梦,梦一刻,世上千年都不止。
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虽然是在野外睡着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格外神清气爽。阿日善提出要我留在马黄的意见后,我的待遇好了很多,已经从马黄的最下品人的奴隶变成了完美的贫民阶级,我很满意。
“野驴姐姐,来吃东西吧。”
几个下人打扮的女人从我破帐子里走出来,我站在外面,将已经奄奄一息的火堆完全踩灭了,才走进去。
珊玉正拿着两块奶酥,兴致冲冲地朝我喊道:“被关在那个到处都是野兽的地方我都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这还有点心,太好了吧。”
我看了眼这个帐子里唯一个矮脚桌子,平常上面只会多出来疙瘩木口子和不值钱的冷水大盆,可从没像现在一样,放着两张饼子的托盘和两块奶酥的小碟子。
叫住最后一个离开的女人,我问:“你们走错地方了吗?”
“青主吩咐过,只要是马黄的人,都有资格分到粮食。”说完,他她看都不看我一眼,福了身就径直离开了。
敢情我原来还真不被当人看,所以才不给我吃的。
我觉得好笑,但也恶狠狠地啃着硬邦邦的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