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这样的天气,给每个人的感觉有一种不协调的意味。
从清晨开始,天空的颜色就深浅不一,犹如一幅颜色调和不匀而贸然画出的画似的,显出一种十分生硬的色调。
翠绿欲滴的树上则不时地响起一阵叽叽喳喳地鸟叫声,路两边的树荫快速扩展着它们的驱体而占领着街道。
一种暖融融的宁静笼罩着由路边的色彩缤纷的货摊和周围匆匆奔定的脚步构成的全部画面,而东关的毛家广场的上空和四周的树木,则在这种光线的调和下,组成了一曲少有的自然交响乐。
恰恰是今天这样好的天气──阳光灿烂。
这样好的境地──百鸟争鸣,可人们下决心不与自然一致,个个都显出忧心而又奔忙的样子。
恰恰是今天,所有来到广场的人们内心都显出一幅风雨交加的不可思议地匆忙的姿势。
毛家广场今天要召开大会。
毛家广场也只有这时候的占领才显出它的一种伟大。
冯纪庄急匆匆地穿过人群,不时地和身边的相识的人打着招呼,但也分明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就在他走过去后,人们又开始指指划划地骂他,可今天他无暇顾及。
冯纪庄得马上赶到前台,在这种大型会议开始之前凌风突然要去省里了,据说是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不得不去,这就临时给冯纪庄出了难题。
冯纪庄清楚自己的位置,冯纪庄更清楚今天这个会议也将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
昨天晚上凌风对他谈时就已经旁敲侧击地透风说了,要他无论如何压下高家军,并交代他要想治服高家勋,无论如何应该做出几件像样的事情让大家口服心服,继尔才去梦想西区司令的位置。
凌风虽没有过多地指责自己,但对那次调戏宋凤玉的事件他是深恶痛绝的。
冯纪庄也一直闹不明白,凌风为什么会突然对宋家的小姐那么看重呢?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周折、撕破脸皮地要娶下宋凤玉,可又迟迟地不见动静呢?
后来的日子冯纪庄不可能在凌风的面前提说宋凤玉的名字,如果不经意地提出,凌风的脸色立即会变得铁青,眼睛就去寻冯纪庄的断指,这让冯纪庄每次如坐针毡,慢慢地这成了冯纪庄的一块心病,时不时地就让冯纪庄无缘无由地对宋家生出一股怨气和仇恨。
老百姓知道沙河县轻易不在毛家广场开大会的。
如果一旦要开肯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大家闹不明白今天陈中武这老头为什么会坐在台上。
凌风难道要让他老舅舅当选县长?
其实人们心里也明白,梁和同的离开肯定和凌风不无关系,只是官场上的这种内部争斗他们很少关心,他们只注意村规民约,纳粮缴款,不饿肚子就行,至于谁当不当县长于他们是毫无联系的。
冯纪庄走到台前,没有急于说话,他想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害怕每人三棵树的摊派老百姓不接受。
所以冯纪庄把陈中武老先生请来,让他把全县的地理地貌讲给大家,哪些地方适合种什么树,哪些地方适合于修渠建堰,冯纪庄对这些不在行,他往往在行的是人群中出众的女人。
陈中武说,我们北部山区适合于点种或移栽橡树、油桐和漆树,因为麻骨石和黄粘土的土质适合于这种树木;沙河两岸则栽通行柳和雁翅柳,南部平原沿河的村庄栽泡桐。这样既能起到每年的防洪作用又增加了大家的收入。至于修渠建堰,我建议从将军岭处截流,一条主干渠拉过来然后分成若干支渠,东西两片的开阔地带都能浇灌,起到旱涝保收。具体怎样实施,我这里有图标。
陈中武伸展图纸的当儿,高家军接了话说,植树造林,修渠建堰这些款项到底从哪里来?是不是再摊在老百姓身上呀?
冯纪庄不知道这些问题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这些款项从哪儿来,见大家的目光都射向了他,便说,也许凌司令有所安排。
高家军这时把凳子向后拉拉透过缝隙和冯纪庄的目光相对时说,凌司令不是把这件事交代给你了吗?他不是全权让你安排这件事吗?冯参谋长应该向大家解释清。
高家军这么一说,台下出现了骚动,顿时便有人高叫不能再向百姓摊派。
冯纪庄的脸色难堪起来,一阵白一阵青地附在陈中武的耳边嘀咕了一阵尔后站起来说,植树造林是为大家办好事,钱从哪里来,凌司令回来会对大家讲清楚的,大家也别吵我,如果我有那么大的能耐我他妈不也去当司令当县长了。
高家军站起身,冯纪庄以为他要干什么,慌得从腰间拔出枪往桌上一放就叫嚷,大家若有不满意等凌司令回来找他说去。
冯纪庄的手并没有离开桌上的枪,眼光却迎着高家勋射过去。
高家军此刻已经没有嘲笑他的意思,他也伸手去摸腰间的枪。
聂士成一见担心出事,忙走到两人中间,捺下了两个人的肩头说,何必呢?高参谋长的疑问也没有恶意。
然后对高家军说,冯参谋长这样做也是凌司令的意思,大家一起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别伤了和气。
冯纪庄这才坐下把枪掂在手里向台下一挥手说,散会。
老百姓就扯口哨甩帽子骂声叫声不绝。
而台上的高家军则和聂士成小声嘀咕着,这让冯纪庄一见心里就不自在。
高家军说,这算什么话,就是凌司令在他也会征求大家意见的,他算老几、竟鼻子插葱想充大象。
这时候的冯纪庄就是听见也只能装着没听见,他不想再在聂士成面前丢脸。
冯纪庄想,本来嘛,这么大的会也不是他冯纪庄能主持开得了的,也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硬撑着接应下,既然答应下,没想到老百姓倒没有什么乱子,内部人倒先起哄了。
冯纪庄表现出的这种无能其实是在凌风的预料之中,但是他没有想到为了公众的事业而双方借机争执互不相让,而在大众场合丢了面子,凌风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把高家军看得过高了。
凌风那天其实根本就没有去省城,他只是想看看几个人之间的矛盾到底有多大,便扯个谎让他们各自显露一下,继尔断定手下人的矛盾程度。
没想到冯纪庄竟窝囊到这个地步。
虽然他也清楚冯纪庄的无能,知道冯纪庄时常有种小人得势的忘形,但他没想到高家军会把他那么不看在眼里,那么深地瞧不起他。
凌风想到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这个地位,原来竟是海中飘摇的一叶小舟,没有风浪时看起来四平八稳,稍有风吹草动,瞬间便会沉没。自己身边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人,原来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表面上的谦和奉迎只是为了保存他们自己的利益和实力。
凌风非常寒心。
刘娴君坐在桌前继续读她的那本《容斋随笔》。
她不知道今天的大会开得到底怎么样,凌风为什么从会场一回来就睡下了呢?
刘娴君对兴修水利修建堤堰她是赞成的。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她相信组织上会赞同的。
但刘娴君的目的是想借这件事把冯纪庄给整下去。
刘娴君为什么痛恨冯纪庄不单单是他把童子石的妹妹作贱到这种地步,更重要地是他天生的那种淫秽相。
阿英来唤吃饭时,凌风恶劣的心境并没有好转,他懒懒地应了声又沉沉睡去,他的声音只是沉闷地从胸腔里发出,像一头久卧了的狮子样不愿起身。
刘娴君便叹息一声说,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明白这种结果,可为什么又要生闷气呢?冯纪庄的才能只会用在女人身上,而高家军又精明过人,至于聂士成,肚子里装有多少墨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没有想想军政学校筹备了好几个月,到如今仍是一座寺庙,其实,有些事很简单,可到头来却让你搞得那么神秘,以我看……刘娴君把后面的话咽了。
刘娴君是故意不把话说完,她是有意离间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有意把凌风想要听的话不说了。
刘娴君知道自己在凌风心目中的地位,假若真的把话说得透彻,某种程度上凌风会把她看得一钱不值,你的存在的价值在他心目中已经丧失殆尽。
人有时候假装高深莫测,耍出一点小聪明,也许正是男人们的一种渴求。
凌风趿着鞋来到了当间,望了刘娴君一会儿便笑了起来。
刘娴君也笑笑。
凌风说,你这女人有时候真让人猜不透,说话总是丢三掉四的,话为什么只讲了一半,那一半让饭堵了?
凌风眯起眼注视着刘娴君,似乎一眼就要把她看到骨头缝里一样。
谁知刘娴君根本就没理会凌风刚才讽刺的话语。
凌风便给刘娴君夹了菜还是盯着她看。
刘娴君不理会凌风的情绪,她把菜放进口慢慢地咀嚼,连看凌风一眼都没有。
这让凌风感到受了冷落。
于是凌风放下筷子,起身长叹一声在桌前走来走去。
这样一直走到刘娴君把饭吃完起身要往外走时,凌风也没有停止他的晃动。
刘娴君拿起书坐下来要读时,凌风上前一把夺过说,你倒是说话呀,你要是不说,立刻给我出去。
刘娴君说,你让我说什么呢?
刘娴君又说,我又能说什么呢?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冯纪庄你早就应该放他下去,要不迟早有一天会误了你的大事的。
凌风说,我总得有个理由打发掉他吧!
刘娴君这才收起书,目光露出一种微光,这种光凌风从来没有发现过,但他感到这种光有一种刺人的感觉。
瞬间凌风再次抬头去看时,那种光消失了,剩下的还是一双透澈的眼睛和一幅娴静的身影。
刘娴君说,你兴修水利工程为什么就不能放给他呢?
凌风无声地摇摇头。
凌风不是没有想过,可凌风对冯纪庄的能耐不是没有把握的,这么大个事放给他我不会放心的。今天上午的大会,他都开不好,给我开砸了,还想管理工程?那简直是……
刘娴君说,正因为他今天的会给你开砸了,你才再给他一次机会,若他要是再干不好,你再处置他,相信他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凌风想了想又说,放给他还不如放给顾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