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娴君的心猛地一颤。
她猜不透凌风为什么会突然转了九十度的弯子,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凌风最近做的有些事情总是让她摸不透,特别是凌风有时候看她的眼神,里面有一种很深的东西有些冰冷,那种东西总定在刘娴君的脑海里,有时候一定就是一天。
当凌风说出那句话后,刘娴君又出现了那样一种可怕的念头。她她明了,有些时候凌风并不按自己的思路往下走去。
刘娴君知道顾寒中属于中间分子,上级组织一直让张楣争取他,做了几次工作都没有做通。
顾寒中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他知道哪些事情可做,哪些事情不可以做的,所以就是在张楣多次的请求下,他总是一句话,让我考虑下再说吧。如果你要是追得紧了,再问起这件事的话,他会帮你分析下当前的局势,能说出上千种理由让你把这件事再放下的。
所以张楣也拿他无可奈何,张楣有时候总是不去见他,只是想冷落他,然后再去做他的工作。可是每一次,不是顾寒中没有意识到,而是张楣总有事情要找他商量。
久了并不是顾寒中遇事有求于张楣,而每一次而是张楣总是死着脸皮去求他顾寒中的。
如今凌风却要打他的主意,这不能不让刘娴君警惕起来,她装着无所谓的样子依旧保持着女人的那一种娴淑,表面看上去遇着事情不急不火地,但她的大脑却在飞速地运转着。
可刘娴君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可目前这种情景下,她又必须做出选择,到底他们两个谁能争得凌风的同意。
如果凌风真的要让顾寒中担任管理工作,那势必又多了一层敌对势力,顾寒中会借这个机会,会不会反过来破坏革命组织,他多半是不听张楣的,也许他会变着法子去阻挠张楣做一些事情的;如果让冯纪庄担任,刘娴君就有事情可做了,他会把冯纪庄所做过的种种坏事说给凌风,她会找出好多理由铺摆冯纪庄的不是,最终让凌风相信她说过的话,下决心除掉他。
因为顾寒中的聪明远在冯纪庄之上。
顾寒中是不被人支配的,他会把一件事分析透后,再做出自己的选择的。
凌风一直在刘娴君的面前走来走去,把刘娴君的一颗心也走得莫名其妙地烦躁。她再三思忖后,才下决心地面向凌风。
然后拉了凳子让凌风坐下后才说,顾寒中这人要说是不错,但我可是听说,顾寒中在以往的税款的收交中总是留一部分为已用,这一次你能保证这次的管理他会那么尽心?他会不苛扣?依我看,冯纪庄不敢干的事也许他顾寒中敢干。
刘娴君说这话时,语调并没有显出一种空虚,她更多地是一种决定似的。但她总不时地抬头去望一眼凌风,她也是在揣摸凌风到底是不是在听自己的劝说。
刘娴君知道这样的理由说给凌风也是很勉强。
无论凌风怎样一驳刘娴君也可能就无话可说了,可眼下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凌风动动脑筋了,让他在心里掂量一下分寸,让他有个来回思考的余地,这样凌风也可能会衡量出这种决定的轻重。
凌风嗯了一声,点点头,才慢慢地坐下吃饭,尔后不再说话。
凌风不再说话时,那表情有些严肃,刘娴君知道自己轻描淡写的那句话也可能起作用了,她庆幸的同时,只是还拿不定主意是正确的,还是鲁莽的。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从表面上看他们俩人是在议论水利工程的事,但实际上各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都在和对方斗着心智,两个人的想法都是为了沙河县的发展,可谁都明了对方的如意算盘。
刘娴君知道自己应该先退出来,她知道这阵势自己应该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刘娴君这把书放在桌上说,其实这不应该是我们女人关心的事,更不应该是我们女人过问的事,可是你既然问我了我又不好不说,说的对与不对你都别记在心上,再说了,你这么大个司令还用得上我多言?终归有你自己的看法和你自己的主见,刚才我说的一切权当瞎说。
刘娴君说完并不是她自己表面上的那种从容,她把一颗心提得老高。
凌风刚刚离开饭桌冯纪庄就来了。
冯纪庄来,凌风表现出少有的热情,他又是让坐又是让茶,这让冯纪庄感动得张大着嘴巴不知道是坐好呢还是站着好呀半天没有省过来劲。
刘娴君在一旁看着直想发笑,可她只能装着没有看见。
刘娴君知道凌风的毛病,他要是越发对你亲热说明他已经把你从他的心里打发掉了。
冯纪庄也意识到凌风的这种反常,他原以为凌风真的去了省城开什么要紧会,没想到他是有意在考验我在试探我,这让冯纪庄吃惊不小。
冯纪庄傻愣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担心凌风一旦知道了今天上午他和高家军闹别扭的事,决不会放过自己的,至于高家军冯纪庄也清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高家军能言善辩,黑的也可能他会把它说成白的,扁的也能说成圆的,为金少三的死,高家军和凌风俩人看上去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似的。
冯纪庄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也毫无办法。再加上今天的会议自己又和他这么一闹,也可能更加惹恼了凌风。
凌风待冯纪庄坐定后,才询问了今天上午的会议召开的怎样。
冯纪庄一下子变脸失色,汗珠滚落下来。
凌风递过去毛巾笑笑说,别紧张,成与不成我又没有治罪你看把你吓的。
冯纪庄这才稍稍平静了慌乱的心,详细地汇报了上午开会的经过。
当然他把和高家军发生争执的细节给吞下了。
凌风说,明天你把你手头的事交给代副参谋长和调查组一起下乡,按设计路线一个乡一个乡地规划,什么地方种植什么样的树,哪个地方修主干渠、哪个地方修支渠,一定按照图纸和方案好好落实下去,不准有半点马虎。
冯纪庄刚张口想说什么,一看凌风的脸色又不敢说了。
凌风把手一抬说,这件事我想了好久也只有你能去干,交给你我才放心。
凌风长叹一声又继续说,这么多年我待你怎样你心里不是不清楚,一二再,再二三地给我捅漏子,我都没有治你罪,若这件事再给我办砸,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以往的有些事说说算了,但这件事可是万万不能大意的,这可是全县几十万百姓一口饭一口饭省下的血汗钱,多少人积下的银两,挥霍不得,浪费不得。这话我只有说到这份上,你好自为之吧,三个月后我要查看。
凌风的这番话早已让冯纪庄坐立不安,他知道凌风在有些事上是维护了自己,但他从来没有听过凌风这么推心置腹地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并且是这么和蔼客气的语调。
可是冯纪庄头上的汗还是一个劲地往下滴,两只眼看着凌风连眨也不敢眨。
他知道凌风说的都是实话,某种程度上凌风不想把自己的丑闻一件一件揭出来,那是他心里还有自己,是他还看重自己。
冯纪庄便回想起自己在有些事上的做法,虽然没有金少三做得那么绝,但和金少三没有多大区别,而凌风都容下了。
如今这么大的工程又交给自己,这就说明凌风把自己看得高于高家勋。
冯纪庄想过这一切后只好点点头答应下。
冯纪庄走到门口时,凌风又说,记住,三个月后我要一个乡一个乡查看。
冯纪庄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不敢再说,就那么唯唯诺诺地退出来。
他的脚步迈得很小却迈得很快,显然有一种想逃离出去的神态。
这模样这表情乃至冯纪庄的声音没有一样不使刘娴君感到别扭和恶心。
刘娴君叫了一声,同时又把椅子向凌风面前挪了说,难道你真的决定让冯参谋长管理这么大个工程项目吗?
刘娴君此刻似乎有一种迫不急待地想要知道凌风内心的许多东西,而凌风则从刘娴君的这种急切中想要知道她为什么今天会这么关心这件事情呢?
可是她的目光和神情早已告诉了他所有的一切,疲劳、疑虑、希望和惊讶,凌风也无需张口,只需要把一张绷紧的脸稍微显出一丝微笑,刘娴君也许就会把绷紧的神经松驰下来。
谁知凌风一直就那么一幅神情,那样一幅眼神,那眼神又似乎在询问,你说呢?你说呢?
刘娴君感到这种无声的询问变得越来越忧伤,变得越来越让她怀疑,越来越强烈,这声音仿佛绕着刘娴君的身边慢慢地向远方飘去。
每当她产生出一种疑问,他的毫无表情的脸扬起而固定的时候,她就感到他的声音仿佛是发向远方的一个秘密信号,尔后一直向前为他开辟一条道路,直驶似乎所指的一个陌生之点为止。这就是凌风与人不同之处。
你说呢?当凌风真正开口要问话时,他又显出一幅仿佛是向无限的苍穹发问的姿态,然后眨眨眼睛等候着回答。
此刻谁要是见到他谁都会认为即将要答话的不是来自人间,而是来自天上来自遥远,来自引导向着那个神秘的且又陌生的地方。
其实从一开始,刘娴君就没有把凌风当作自己的丈夫,她对他的称呼始终没有改变,始终象是一种交际场合的应酬一样,象是两人要去共同完成某件事结伴同行一样,这让凌风总是不悦,可刘娴君有她自己好多种理由,慢慢地凌风也就习惯了。
刘娴君没再回答,她只是把身子拉直向后背靠了靠,头也要随着向后靠的时候,她好像让谁捅了一下。
等一等。
她突然又说道,仿佛凌风立即要去执行一起杀人案时的慌张。
凌风听着刘娴君这样的口气,他警觉地抬起头望着。
这时候刘娴君自知刚才的失态,忙又掩口而笑说,其实你这样做自有你自己的道理,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是否让顾寒中再去监视着冯纪庄,这样一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做法会使你省却好多心思和力气。
情况往往就是如此,刘娴君每次讲完了要讲的话之后,就使劲地喘上几口气,没过多久就又开始讲起来。
不过这一次刘娴君却是在她自己内心里默默地说的,可能是她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以及和自己不济的命运进行争论,是与眼前这个朝夕相处却志向相反的男人争论的,仿佛询问着一生道路上那遥远的归宿点又在何处呢?
累了吧?
刘娴君这才清醒过来,她才意识到凌风可能是在问她,便抬眼去问,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过问这些事情?你当然不知道我嫁给你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好了,行了,快去休息吧!
凌风突然打断刘娴君内心的自问起身向外走去。那种麻利的动作好像对刚才的话题并无兴趣似的。
刘娴君开始在内室走来走去,绕着桌子从一侧走向另一侧却只是想着刚才的事,难道在凌风的心目中真的是无关紧要?是不是任何人都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说话不算数?
刘娴君凑近凌风的脸问道,你真的要走吗?她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在和凌风讲着私房话样,不过这种威逼的神情还是让凌风感到一种少有的胆寒。
凌司令,你真的这样决定了吗?这时候的凌风根本就没有听刘娴君讲话,他只是一个劲地皱着眉头烦烦地说,行了好了,不该你过问的你就不要过问,不该你多管的你就尽量不要再费心思。
真是活见鬼,什么该与不该,只要牵扯到大众利益的事情我刘娴君就有资格过问就有权利去管。
刘娴君表面上装出一幅略于从命但内心却在一次次地大喊大叫。
此时的凌风抬脚往外走,当他跨出门时又回头望了一眼刘娴君,这一眼错综复杂,在刘娴君心中久久没有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