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师范学校依旧被封着。
胡公臣的自由,无形地也就限制在他自己的小院里,但这并不影响他正常的思维,他过多地是担心组织能不能保存下来,能不能继续开展工作。
凌玉莹每天都要和宋海柱来学校一趟。
她和宋海柱的关系始终没有什么发展,不是两人不愿意,而是双方都有一种难以走近对方的感觉,便如果两个人有一天不见,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这种感觉对于宋海柱来说,更加明显,而凌玉莹呢,则是见了宋海柱之后,她的心里总是很踏实的,但凌玉莹有时也瞧不起宋海柱,她看不起的原因是,男人就要有一种气概,有一种胆识,宋海柱总是前怕狼,后怕虎地不敢前行。
凌玉莹觉得宋海柱懦弱和他父亲一个样缺少一种胆识,特别在他们两个人的恋情上,宋海柱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而凌玉莹每次向宋海柱表白自己的爱情时,宋海柱也总是摇头,凌玉莹就有些看不起他。
这天早晨,胡公臣还没有起床,就有一阵敲门声,说是凌风要见他。
虽是四月的天气,可门前回廊的葡萄秧子早已是翠绿欲滴,那花絮撒在院庭的石桌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绒毯,院中的花草树木井然有序。
凌风在廊下走着,欣赏着这环境的美妙,从心底多多少少对胡公臣有一些敬佩。
他胡公臣什么事都能做到,早先抛家弃子独自出去闯荡,去日本去美国,回来后又在上海、北京呆一阵,前年一回来就要开办什么女子师范学校。他的行为似乎早已对一切不再看得那么重。
凌风虽然不知道胡公臣的真实身份,但一看他投身于教育事业确实在心里也没有多疑,但学校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不得不让凌风又开始怀疑起胡公臣回来的真正目的,所以凌风时而亲近他,时而又打击报复他,甚至不择手段地整治他,让他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他曾毫不费力地想把胡公臣给治服,但一想到他在沙河县百姓中的威望,他为教育事业所做出的努力,凌风的心又缓下来。
凌风万万没有想到,教育局长的病故,百姓们、乡绅们会那么多人推荐他,凌风就知道对待胡公臣万万不可以轻举妄动,弄不好自己将在沙河县的历史上永落骂名。
凌风望着满院的花香,他突然想到,人活一世到底为着什么?
荣华富贵?
可荣华富贵得来后又如何呢?
他还会生出一切莫名的欲望。
功名利禄?可这一切得来后能带进坟墓吗?
人他妈到底一生一世为的啥呀?
胡公臣让凌风进屋。
凌风用手指着院中的葡萄藤蔓说,早就听说胡老弟这世外桃园别有一番美景,却一直无暇来观赏,今日一见果然仙境。
胡公臣说,哪有什么仙境,只是闲时胡弄的。自古常说,“玩物丧志”。我可不能和你司令相比,回来这么久什么事也做不来,一直喜欢鸟虫,侍弄花草,再不开心的事也会在自然中得到稀释。
胡公臣不去看凌风的脸,他只是自我陶醉般地数落家珍样说,这棵葡萄是我那年从新疆带回来的,在天津时一直养在盆里,前年我才把它移植在这庭院里,没想到竟这般旺盛,生出这么多棵小的苗子。若凌司令有这般闲情逸致,不妨移栽几棵与房前屋后,闷时观一阵也许聊以自慰。
凌风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哪能和你比呀,我是粗人,闲时能来老弟这院中走走够福份了,哪还敢掠人之美。
说着话两个人就在石桌旁坐下了。
听说日本人已经开进河南,省府的所有学校已经下令向西迁移,是不是真的?凌风说着又伸手摘下一串葡萄叶子放在嘴里试吹,随即一声细细的乐声响起来。
两人顿时开怀大笑。
梁和同临离开时查封学校的事件,我已经做了处理,过两日学校可以恢复上课,官场争斗再厉害,矛盾斗争再激化,咱不能误了教育,更不能误人子弟,更何况咱是沙河县土生土长在这地方的。胡老弟,我说的是不是在理?
胡公臣听着这些话并没有显出激动,他学着凌风的样子也摘下一片叶子,但他一直没有去吹,而是把它一丝一丝的扯下让其飘在凌风的脚下。
咱中国其实就像这片叶子一样,在目前的状况下,任谁也无能力起来保护它,就只好任其外国人来践踏来宰割。1897年时,香港和其他几处就那么随意地割给人家,而今天日本人又肆无忌惮地闯进来,得寸进尺直逼中原,可国民党共产党两党竟还在内部争斗,谁也不珍惜自己的国土,不珍惜自己的家园,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让日本人占领。你说的省学校向西迁移,我也只是听说。张楣从省里回来后我也一直没有见到,不过,能保存住一部分力量更好。可唯一能保存住力量的只有大家起来反抗,把小日本撵出中国,迁移躲避能阻止日本人不侵略国土吗?我是一介书生,手无扶寸铁之力,也只能空怀一腔爱国热情……
胡公臣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低。
凌风长久没吱声。
他其实一直闹不明白,这日本人咋个就横冲直闯进了河南,一路上中国人难道就抵挡不住吗?
胡公臣看凌风不说话,问,凌司令一大早来有什么要紧的事?
凌风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这抗日之事已成为大趋势,日本人真的开进咱沙河县那是谁也抵挡不住的。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和你议一议咱军政学校的事,万一日本人真的来了,咱沙河县还有这二三十万人呢,每人一把镰刀,一把斧头,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家园让人破坏吧!
凌风蛮不在乎的口气顿时噎得胡公臣半天没出声。
凌风又说,你给我派出几个老师,过两天我就通知人。
胡公臣想想就取出纸笔开出了十几人的名单,其中有张楣、王大顺、孟天景和宋海柱等十几位老师。
凌风望了望名单说,这宋家少爷不是还没有念完吗?
胡公臣说,再有两个月就离校了,提前让他们去实习实习也好。
凌风告辞出来心情相当沉重,他为胡公臣的这番爱国热情所感染,自觉不自觉地也忧虑起来。
为了能更好地抵抗日本人,我这军政学校更应该早日开学。凌风就后悔刚才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上面呢!若说出来,最起码让他胡公臣认为我凌风并不是怕死的可怜虫。但反过来,日本人真的开进来,我这小小的十三县民团司令真的就能抵挡住吗?这一点才是凌风真正忧虑的所在,若要抵挡不住我是顺应气候保存实力呢?还是硬拼损兵折将固守城池呢?这才是凌风应该思考的关切问题。
凌风刚刚回到凌统府,凌玉莹就跑过来,拉着凌风的胳膊说,刚才我前后院找你总不见你的影子,一大早你去哪儿了?
什么事?
凌玉莹撒娇似地一偏头问,难道你忘了?
忘了什么?凌风眨巴着眼不解地问。
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今天是什么日子?
凌风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起来。
凌玉莹就把嘴嘟噜起来,小声嘟哝说,原来你并不把我的生日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她,自从她进了咱府你就开始不喜欢我了,整日爱理不理我,我这么大的事情你都记不起来。
凌风这才想起今天是女儿的生日。
可一想到女儿的生日,凌风瞬间就想起阿麦对他讲的玉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继尔想到宋有才那一脸守财奴的窝囊相,自己的亲生女儿和他相伴了十八个春秋,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答应不答应,我想邀几个同学来家里为我过生日。
凌玉莹见父亲并没有显出快活的样子就再次嘟起小口追问。
好了,我怎么会不同意呢?你去交代一下,晚上准备些酒菜,把你的同学请来让你姨娘陪着,我今天还有点事可能回来晚些,你们自己热闹热闹吧!
凌玉莹像燕子一样旋出了门向后院跑去。
凌风正要出去时,刘娴君进来问,今天是玉莹的生日你不在家陪她?
凌风说,我去天王寺一趟尽早赶回来。
刘娴君就不再言语,目送他走出大门跨马而去。
凌玉莹知道去军政学校的名单中没有自己,她首先怀疑的是刘娴君从中作梗。她认为是刘娴君又在父亲面前贱言不让她去。
刘娴君说,这种事情你父亲从来都不会对我说的,更不要说和我商量。具体定的谁,到目前我连一个人也不知道。
凌玉莹说,你别再装了,阿英刚才告诉我的,宋海柱和张楣老师都去。
刘娴君点点头。
刘娴君想,这也可能是胡公臣被逼没法才这样决定的吧,可这种决定是否意味着组织的延伸和队伍的扩大。
刘娴君也觉得奇怪,既然能让宋海柱去,为什么就不能让凌玉莹去呢?也许是考虑到她与凌风的关系吧!胡公臣既然这样决定自有他一定的道理。
刘娴君笑笑说,这种事情你最好是去问问你父亲,至于谁去不去我真的一概不知。
凌玉莹甩门而去的动作使刘娴君顿时有一股酸楚涌上来,不觉两眼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