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师范学校大门依然封着。
凌玉莹从小偏门走进去,她没有想到会被父亲的卫士王保拦住了。
无论凌玉莹说什么,卫士王保就是不让她进。
凌玉莹正是一肚子火没地方泄,便啪啪给他两个耳光,卫士王保还是不让她进。
恼怒之下凌玉莹瞬间夺过卫士王保的枪,便扣着了扳机。
她说,你也不看看我是谁,你竟敢拦我,我是这学校的学生,你竟敢不让本小姐进我的学校,你再不让开,我就一枪崩了你。
卫士王保这才闪到一边,凌玉莹走进去后才又把枪扔给了他,长得挺白净的一个人儿,怎么也来干这种事情了。
卫士王保弯腰拾枪时,刚好檐下的麻鹊拉了他一头,卫士便顺口骂了一句,狗日的,真他妈不长眼了。
凌玉莹以为卫士是骂她的。
她返身扯过卫士的领口就问,你敢骂我?你是不是活得有些不耐烦了?你竟敢骂本小姐我,你不看看我是谁?
卫士王保一个劲地求饶,他用手指指树上吱唔地说,是,是麻鹊拉在我头上,我是骂这该死的鸟,我哪敢骂你呀!大小姐,我就是多长几个胆多长几个头,我也不敢骂你呀,我的命就不是命了?说着仰起脸笑了一下。
凌玉莹望着他头上还没有来得及擦掉的鸟粪这才相信他确实不是骂自己的便松开了手说,以后放灵醒点,看清我是谁,不要再胡拦着,你要给我记着了!
王保忙磕头说,我记下了,我记下了。
凌玉莹要见胡公臣。
她要问清去天王寺军政学校的名单中为什么没有自己?既然宋海柱能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去?凌玉莹自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自小在刀枪声中呵护下长大,她养成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所以她才敢在卫士的荷枪实弹的情况下横冲直闯地进了胡家大院,而谁也不敢放一个响屁。
胡公臣正在书房抚琴,琴声一直飘在整个学校的院内,凌玉莹从大门口都能听到,可她不相信胡公臣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有心在弹琴。
凌玉莹在门口停下来,琴声不时地中断,时而哀怨,时而高昂,凌玉莹就猜出了胡校长也可能有一些难言之隐。
凌玉莹轻轻推开门,她没有说话,她只是拣了个凳子悄悄坐下。
凌玉莹坐下后才发现张楣和其他几位老师也在,于是各自都注视着胡公臣的背影不再说话。他们甚至并没有发现凌玉莹的到来,他们被胡公臣的琴声所感染,他们随着琴声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情绪激昂。
一曲《大浪淘沙》之后,胡公臣扭转身才发现了凌玉莹,便笑着走过来说,凌小姐今天过生日不在家待着来校干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吗?还是想来邀请我一起去你家为你过生日呢?
凌玉莹愣症了。
自己过生日连父亲都不知道的事,他胡公臣怎么会知道呢?她笑着说,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呀?
胡公臣说,别奇怪,刘先生请了你的几位最要好的同学去你家参加你的生日宴会。我怎么会不知道?再说了,你是民团司令的女儿,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凌玉莹的心就开始疙疙瘩瘩,又是她,又是这个刘娴君,她怎么什么事都要过问。
凌玉莹一看这个局面也不敢再问去天王寺军政学校的事,倒是胡公臣先说,我知道你不是为你生日的事来见我的,你是为军政学校的事来的吧?
凌玉莹这才凑近问,为什么我就不能去呢?宋海柱都能去,我不什么就不能去呢?
胡公臣端起茶喝了一口才说,留下你自然有留下来的理由,学校这么多事情,宣传抗日动员老百姓,这么重的担子总得有人来挑吧,也总得有人来干吧!当然你和宋海柱不在一起也只是暂时的。
凌玉莹说,可是,可是……
张楣接了话说,刚才胡校长也说了,留下你是为了做更多的事情,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干,再说,你就是真的想去,你父亲也不一定会让你去的。
凌玉莹不再吱声。
院中的鸟儿无拘无束叽叽喳喳了一阵,凌玉莹才开口说,今天晚上张老师和胡校长能不能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呢?
张楣说,你不邀请,那凌统府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出进的。
说着几个人都笑了。
胡公臣说,我就免了,你多邀请几个同学,特别是省里下来的邓士芳和王亚平,她们几个早就想去你家玩,你何不借这个机会让她们也去热闹热闹?
凌玉莹走出胡家大院后,她才想起卫士王保刚才的那幅尴尬相,就想着故意捉弄捉弄他。
她放慢了脚步把一块手帕丢在了地下。
卫士王保一见脸刷地一下红了,他感到凌玉莹看他时的眼神已经穿透骨髓。
卫士王保一见忙打了个立正继尔叫了一声大小姐你的东西,说着弯腰拾起双手捧给了凌玉莹。
凌玉莹故意装作没听见继续慢吞吞地跨出大门。
大小姐你的手帕。
卫士王保提高了声音又叫。
凌玉莹这才扭回头问,你是喊我?
卫士王保说,你的手帕。
凌玉莹笑笑说,我还以为什么值钱的东西,留给你作个纪念吧,我不要了。
卫士王保象捧着一条蛇样不那么自在,两只手开始不平行地颤抖起来。
凌玉莹卟哧一声笑了,不就是一块手帕嘛,看把你吓的,你若不愿意要那就还给我吧!
卫士王保有些为难,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就那么干巴巴地站着瞅着凌玉莹。
凌玉莹其实没什么心思和想法,她就是觉得好玩,逗弄逗弄取乐而已,没想到卫士的额前却浸了汗,立正的姿势早已变形。
凌玉莹手一挥说,算了吧,就送给你吧,我家里这样的手帕多的是,说着笑着跑出了胡家的小偏门。
谁知凌玉莹的这种取笑在卫士心中掀起了不平静的浪花,一个上午再无心盘查出进之人。
他想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会把手帕故意丢在门槛处,她这是有意还是无意,难道她是有意送给我?卫
士王保想了好久也闹不明白,但他怎么也不敢往那上面想,凌玉莹是什么人,自己是什么人,她会能看上自己,她早就和宋海柱有来往,只是凌司令不同意才使他们一直拖着。
难道她有什么事有求于自己?这不可能。卫士痛苦地却又非常珍惜地把手帕折叠好放在怀里。来替换他的人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宁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他摇摇头。
还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烦烦地一甩手走了。
晚上的生日宴会,省立女子师范学校来了好多老师和同学,满满地聚集了一大屋,有说有笑。
刘娴君刚进来,笑闹声嘎然而止。
刘娴君只好知趣地退出来,张楣一见便也悄悄地溜出来跟随她向池塘边走去。
娴君。
刘娴君站下了。
刘娴君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听到这么亲切的称呼她的泪一下子便夺眶而出。
娴君,你受委屈了。
张楣紧走两步赶上了她,两个人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儿,张楣才说,胡校长让我去趟省城,看组织上能否把你调回去或是随着学校西迁。组织上不同意,组织上的意见是让你继续留在凌统府,什么时候调出,什么时候再通知你。
刘娴君抽泣声更加厉害,她说,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会被凌风看破,因为我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特别是凌风,他一直心存疑虑,他每时每刻都在警惕着我,稍有风吹草动,他都会怀疑是我传的信。我这样的活法简直像在坐牢。他逼我和他做房事,我泪流着还得和他周旋……
张楣黑暗中替刘娴君擦了一把泪说,童子石过一段时间要来沙河县,他会带来上级指示的。
刘娴君没再说话,她不知道该怎样对张楣说才好。
刘娴君已经不哭了。
她想了想说,你要是见到他的话,请你转告他别再等我。我既然这样子,哪还有脸面有资格嫁给他,让他遇上合适的女人娶下吧!反正我已经跳进这种污泥中怕是永远也洗不清了。
张楣说,快别这么说,你是为了革命才这样的。大家会永远记着你的。
刘娴君又开始哭泣,这是刘娴君嫁给凌风后第一次对人倾吐自己心里的话,她憋得难受,憋了几个月的话,受了几个月的委屈今天终于可以抖个痛快。
月慢慢地升起来,隔窗洒进薄薄的亮光。张楣回到宴席前内心异常不平静,她为刘娴君这种境况而难受。
这时候,凌玉莹走过来,攀了张楣的肩说,感谢张老师能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张楣知道她已经喝得多了忙扶她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什么话也没说,只拍了拍凌玉莹的肩说,别再喝了。
凌玉莹说,我没有喝多,我爹说他会赶回来参加的可他没有回来。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回来吗?
张楣摇摇头。
凌玉莹说,就是为了和你一同来的那个女人,自从她进了俺家,我爹就把心给她了。可她并不喜欢我爹。我知道,她一直想着童先生,我知道,她是为救童先生才嫁给我父亲的,她不是个好女人,她不是个……
室内完全静下来了。
张楣说,玉莹,你误解了刘先生,她是真心嫁你父亲的,她也是爱你父亲的,有一日你会理解她所做的一切的。
张楣怕凌玉莹再说出有关刘娴君的难听话,忙喊来阿英扶她回房,自己则带着一群人离开了凌统府。
张楣路过喷池时,看见刘娴君还一直站在月光里,她不敢停下来,只擦着她的身边说了一句,请多多保重,匆匆地就离开了。
刘娴君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翻滚,从来没有象此时此刻这样难受。
张楣这一去,也许永不相见,也许永不再来。而自己却永远地留在了沙河县,却永远走不出凌统府,永远属于凌风的女人了。
刘娴君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摇摇晃晃地靠在了一棵树上。她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如何?不清楚自己的命运是吉是凶。
刘娴君独自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向后院凌玉莹的房里走去。
刘娴君其实是无意间发现卫士王保的。
刘娴君在不远处的月光里,瞧见了一个男人在凌玉莹的房前踱来踱去。走近后才发现是卫士王保鬼鬼祟祟的样子。
你要干什么?
刘娴君挡住了卫士的路问。
卫士王保慌得要跪下,吞吞吐吐地嘟哝,我,我……
你说,你偷偷摸摸地想要干什么?
刘娴君并不怀疑卫士王保要对凌玉莹干什么,她想到也可能是凌风派他来要对凌玉莹干什么的。
卫士说,我,我,我是来还大小姐的手帕的。
刘娴君更加疑心。
她的手帕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卫士这才把上午的事情细细地说了。
刘娴君训斥他一顿就放他走了。
凌玉莹醒了。
凌玉莹一见开始叫嚷,你出去,你为什么不吭声就进我的房间?
刘娴君低声说了一句,我是在保护你,你应该明白你的周围早已不那么安全了,我的大小姐,你别再那么傻乎乎地掉以轻心了。
凌玉莹根本就听不进去,一个劲地嚷着让她走。
刘娴君什么话也不再说就走出去。
阿英进来收拾了凌玉莹吐的东西,端着走到门口时说,大小姐,刘先生真的保护着你呢,她知道你可能不是凌司令的亲生女儿就暗中保护着你呢!
你说什么?谁不是亲生女儿?
阿英自知失言忙掩了口说,小姐,我,我这是在瞎说。
阿英慌忙要逃走。
凌玉莹却喊住了她,你站住,刚才你说些什么?
阿英再无言语。
凌玉莹心想,也许阿英这又是在犯病说的胡话吧!凌玉莹的酒这时候已完全醒了。她又躺下,心想是不是我的酒喝得太多了胡思乱想的?
可是刚才那句“你不是凌司令的亲生女儿”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难道自己真的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