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夏季,一场雨接着一场雨地下,洪水接二连三地冲洗着沙河县。
老百姓没日没夜修建的老龙堰主干渠在没有真正完工的情况下彻底又冲毁了。
老百姓按照冯纪庄的指示栽植的树木也让洪水一棵一棵吞没掉,没有冲走的也七歪八倒地横在沟沟岔岔。
凌风一连几天望着檐外扯不断的雨丝,内心有一种无法言明的苦痛。
为什么我凌风就这么倒霉呢?周围的人和我作对,老百姓和我作对,胡公臣和我作对,如今听说还要来了日本人和我作对,眼下老天也和我作对,我成了周围人的敌人,我成了敌人的敌人,众矢之的了。
冯纪庄最近很少过来凌统府,他早出晚归,一个乡一个乡地查看,当老百姓辛辛苦苦修的堤和渠被冲垮后,冯纪庄首先的反应是如何向凌风交代。
冯纪庄继尔强逼让老百姓扒房子卖地也要把树苗补齐的做法,势必形成了一种敌对势力,于是矛盾一个接一个地出现。
先是出现告状,状纸一张接着一张地递给了顾寒中,后又出现几起死人的,有冯纪庄逼死的,也有被他打死的,也有实在活不下去自杀的。
凌风有种坐立不安的神情。
雨继续下着。
顾寒中进来抖掉身上的雨布,望见刘娴君也在,就不由自主地站下了。
刘娴君见状忙起身向里屋走去。
顾寒中这才进屋,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然后逐项逐项地念:
老龙堰主干渠一共花去一万三千元,
买水泥花去一千八百元……
北区共植树十万二千余株,花去……
……
顾寒中暗中的调查是凌风让他搞的。
顾寒中干这件事时心里着实不情愿,他清楚自己干好干坏最终结果都不会落好的,他前怕狼后怕虎,前怕的是冯纪庄一旦知道自己在后面调查他,他能善罢干休?更让他后怕的是凌风,自己干好了凌风可能会另眼看他,而冯纪庄势必要追究是谁清算他的。如果自己干砸了,凌风肯定要治罪于自己。
所以顾寒中左右为难,但又不好推辞,就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乡一个乡地转悠。
总共克扣多少?
过了不知多久,凌风才问。
顾寒中用手巾胡乱地抹了头上的雨水和汗水才小声说,总共连实物和现金是七千,听说还抢了北区一户人家的女儿,分文没给。水泥拉了两车,修了他的后花园。
凌风说,好了,我让你做的这些任谁也不要再讲。
顾寒中说,还有一个事……
凌风说,你说吧,以后在我这儿说话别再吞吞吐吐,我又不吃人。
顾寒中这才从怀里掏出几页纸说,他逼死的那几户人家联名状告到府里,现已批转下来让限时查办。
凌风说知道了。
顾寒中要走时,刘娴君出现在房门口,手里拿着个篮子笑吟吟地递过来说,听说张楣怀孕了身子不爽,我特意让人从乡下摘些酸果。
顾寒中双手接过还是不敢直视刘娴君。
他并不是怕她,但他感觉在凌风面前老有一种英雄气短的感觉。
听刘娴君这么一说,顾寒中窘得一时无话,唯唯诺诺地连声说谢谢,头也没敢抬就披了雨布走了。
凌风的眉便皱上了。
刘娴君说,自古言道,人心隔肚皮,你就是再忍让,他冯纪庄也不会给你脸上增光的。一条主干渠没有修好倒逼死了几条人命,知道了说是他冯纪庄私自干的,不知道的一切不都推在你身上。我担心有一天老百姓会骂到你凌统府。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百害而无益的。
凌风霍地站起来嘟哝,不该你管的事就不要多嘴。
刘娴君扭头望了凌风好一阵。她还从来没有见凌风象今天这样恼火。刘娴君忙陪上笑脸说,好,好,等于我没说还不行吗?
其实凌风恼火的不单单是冯纪庄的失职,他恼火的另一个原因还是因为凌玉莹。
凌玉莹一个劲儿地质问他,她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凌风当时心里有事没有反应过来吱唔了一下说,是谁告诉你的?
凌玉莹听了凌风这句话心里彻底明白。
她说是阿英告诉我的。
凌风这才恢复了常态,笑笑说,一个疯女子的话你就相信了?
凌玉莹却哭着跑开了。
所以顾寒中来他一直保持着爱理不理的姿势和心情。
他无法对刘娴君解释清这些事。
本来凌玉莹自刘娴君进府后她就没有喜欢过她,也没有开心过,刘娴君无论怎样讨好,凌玉莹始终没有改变她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这不,一桩事没解决完,又给我捅了这么大的漏洞。
凌风觉得烦心的事怎么会一古脑都来缠着他了。
凌风没再理会刘娴君竟直去了后院。
阿英也在。
阿英一见凌风进来早已吓得面如纸白。
凌风问,你听谁说玉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阿英把手中的盘子放下说,夫人活着时讲的。她整天嘟哝着她梦见了雪姨,她说雪姨在雪地里行走,雪姨身上流了好多血……
凌风啪地给了她一个耳光,住口,这话以后你给咽下,以后不准提雪姨这个名字,否则你就别想活着走出凌统府。
凌风气哼哼地走了。
阿英愣症了半天才去清扫地下的碎盘渣子。
阿英心想,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这个雪姨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一提到雪姨凌风就发那么大的火呢?
这雪姨和凌风到底又是什么关系呢?
阿英只顾想着,没料头撞在了厨房的门框上。
炳叔问,阿英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谁叫雪姨。
阿英不在乎地回答了一句,没料炳叔忙丢下手里的刀拉阿英于屋内,后又去门口瞧了瞧,返回身小声说,以后千万别提雪姨这两个字,免得惹祸呀!
这就越发让阿英纳闷。
这雪姨到底会是谁呢?
……凌风三十岁那年才有凌玉莹,全县民团里的人都来贺喜,凌风自然高兴。万没料到人已散尽时,他却面临着一场生与死的别离。那时候,凌风还只是西阳山的一个寨主,占山为王,号称沙河县的土匪头子,可他突然间得了一种病,请了好多大夫也没检查出来,整日无精打采,吃不进喝不下,眼看就要不行了,他娘便给他请了一个算命先生,一掐一算说是他得了一种怪病。算命先生说,你儿子这生要做大官,凌风的娘就开始抹眼泪。
第二天他舅便从山下给他领来了姐妹俩。一个叫凤儿,一个叫雪儿。原来是两个从东乡讨饭过来的,母亲死在一座破庙里,凤儿以身相许,谁要把破庙里的母亲埋葬,她可以侍候他终生。
张中武便把姐妹俩领回家中,又打发人埋掉她母亲,才把她们引上山。
凤儿是姐姐,长得秀气,雪儿是妹妹,长得憨厚朴实,凌风就娶下凤儿为妻。
凌风心里很如意,他觉得能娶上凤儿这样的女人是自己的命好,两天不吃饭也不觉着饿哩!
所以凌风的病一下子就见轻了。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一年,凤儿一直没动静,老不见怀孕,凌风的娘每次从山下上来就指鸡骂狗地让凤儿听。
凤儿都忍了,她不去计较,她只想着凌风对自己好就足够了。
但背地里,凤儿又时常抹眼泪,她哭自己咋就这么命苦,咋就这么命薄,咋就不能给凌家生下一男半女呢!凤儿每每想起此事心总不安。
凌风开始似乎没有什么,可娘一唠叨一咒骂,凌风的心便也沉甸甸的。
有一天凤儿对凌风说,要不你休了我吧!
凌风笑笑说,别说傻话。
凤儿又说,要不你另娶一房女人吧!
凌风就搂过凤儿。
为此,凤儿四下烧香拜佛,但仍不见效。她要是一听见婆婆的咒骂声,凤儿就只有抹眼泪,不敢言声。
凌风也不敢吱声。
这天中午,凤儿刚吃过饭,婆婆风风火火地跨进门就吵,吵罢就骂,什么难听的话都有,立逼凌风休了凤儿。
当夜,凤儿和凌风再次抱头痛哭。
凌风清楚自己是凌家几辈单根独苗,也明白娘求不到孙子是不会罢休的。
哭罢俩个人还是无计可施。
凤儿想,也许真的是命,她只好下决心再次提出,虽然她有一千个不情愿这样,但只有这样做似乎才对待起凌家,才能使凌家不至于绝后。
凤儿说,你待俺好俺一生都无法报答,你还是休了我吧,免得惹娘生气。
凤儿越这样说,凌风越发舍不得凤儿,他觉得凤儿不该这样想,虽然娘怨那是她求孙心切我又没有怨你。
凌风说,虽然自古常说,无后为大,但没有孩子咱就不能过一辈子吗?好好好明天咱请个大夫瞧瞧。
凤儿和凌风的哭哭啼啼说的这段话,忽略了一个不应该忽略的事情,他们忘了关上房门。
雪儿就那么一直站在门外。
雪儿的心跳得厉害。
她没敢动一动,没敢弄出声响,蚊虫叮得她浑身乱颤也没敢动一动去拍打。
静下后,凤儿再次祈祷说,但愿老天赐我个儿子吧!
两人这才长叹口气熄灯入睡。
也就在此时,门的响动让凌风起了疑心。
凌风来到雪姨的房间。
雪儿的蚊帐没有放下来。
凌风轻轻地走过来挪开了她的手,也正是他挪手的瞬间他有一种想要跪下的感觉。
放蚊帐的过程在凌风看来是他一生中最长的过程。
如果凌风当初知道算命先生说过的话,也许他就会毫无顾忌地使良心来一次反叛。
可是凌风很快恢复了理智,雪儿还小,雪儿今年才十五岁,十五岁还是个孩子,更何况她是凤儿的妹妹,自己再怎么也不能……
凌风虽然这么思索着。
其实雪儿根本就没有睡着。
自此,凤儿关心凌风的一举一动都在雪儿的眼里发生着变化。
凤儿不知道这种变化会对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凌风和雪儿。
可是凌风就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好象什么地方对不住凤儿,偷看了雪儿不该看的地方,又觉得对不住雪儿。
凌风一段时间内就加倍地对凤儿好,就更加远离着雪儿。
雪儿也清楚这种变化因为什么,凌风越是远离她,她就越发想亲近着他,对凌风的言来语去多了一层意思,这意思凌风当然也能感觉得到。
可是后来有一天,凤儿却看出了这种变化。
那天夜里,山下有戏,凤儿有些不爽没有去,可是看戏的人都回来了,雪儿还没有回来。问炳叔,炳叔说,和她开始走在一起,走着走着就散了。
凤儿就崔凌风快去山下找。凌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坐着没动。
凤儿说,你还是快去看看,别路上出了什么事。
凌风想让炳叔去山下看看,可炳叔已经歇下了。
凌风就拿着灯出了门。
凤儿在屋里担心,她想来想去,什么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有想到凌风和雪儿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