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的家在沙河岸边的一座小棚子里。
这座小棚原是一个要饭的瞎眼老头子的住处。
只因那年一场大雨,通向小棚的路被水淹没了。
瞎眼老头在走过那条小路的时候,被水毫不留情地卷走了。
从此,这个小棚便留下了。
阿麦是在无意间发现这个小棚的。
阿麦从家乡又来到沙河边,她哭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她哭过之后一个人顺着河岸晃悠,她几次想学着老头顺着河水漂走,了却自己短暂的一生算了,可想到自己才十六岁,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这样结束不是有点太可惜吗?
阿麦想过后只有哭,哭过后才又想着怎样才能活下去呢?
阿麦就把一个河堤走成了她人生的十字路。
她在这条沙河岸边走来走去,也正是这种走来走去阿麦给自己一次新的生命机会,阿麦走到一处河水澄清的地方,她弯下身看了看自己漂亮的脸蛋,又用手把水搅开,觉得正是自己脸蛋漂亮的原因才使宋老太太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撵了出来。
可今天,我要是向前迈一步,我这漂亮的脸蛋也许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可我不愿意就这样地死去呀!
阿麦回转身向岸上走来。
也正是阿麦回转身的时候,她才发现那忽隐忽现的竹林里有一座黑乎乎的东西在闪现。
阿麦就朝着那黑乎乎的东西走去,也正是阿麦走近时才发现是一座小小的窝棚。
阿麦开始不敢走近,阿麦站在岸上望了窝棚很久,她想象着窝棚里到底住着一个什么样的穷人,是一个地痞?
还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讨饭的?
阿麦想,如果和自己一样的人,我阿麦今天晚上也就有个落脚的地方了,可是不行,如果他是个男人怎么办?
阿麦想到此就放开脚又向来的路上走。
可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我怎么糊涂了呢?
我没有走近去看怎么会知道它里面住的是男是女呢?
假若没有人住,我阿麦正好可以住进去吗?
阿麦想到此又返回身向小窝棚走去。
阿麦走近窝棚的时候,四周刚好刮起了一阵大风,风过之后竹林像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样,东摇西晃地摇曳着。阿麦把小窝棚想象得很美好,阿麦在心里盼望着窝棚是空无一人的。
阿麦并没有急于走进去。
阿麦想,如果里面有人的话,这时候也一定在吃饭。
阿麦就站在竹林边上叫了一声。
里面有人吗?
停了一会儿,阿麦又问了一句,还是没有人应。
阿麦就走到小窝棚前,隔着门扉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阿麦就大着胆子朝里进,阿麦那时候只有一个愿望,一定要看清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如果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男是女?
可是直到阿麦把一个小窝棚走了几个来回,还有点说不准这窝棚里到底住过人没有。
一堆干草上面放着一床破被絮,边上扔着几只空的罐子,墙角有四块断砖支着算是一个锅灶。
阿麦再怎么看也看不明白,这里的主人是不是现在还活着。
不过阿麦已经下了决心,要等着主人回来后她弄明白再离开。
阿麦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见主人回来。
阿麦想,也可能他没有讨来吃的,也可能正在路上走着呢?
一直等到半夜还是没有见主人回来。
阿麦想,也许是主人走远了一时赶不回来,我不能睡,我得继续等。
阿麦就在等待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阿麦醒来时,东边的太阳突然变得让阿麦有些睁不开双眼,她突然觉得天像变了天的样子,让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的心情也比以往更回爽快。
阿麦起来在河岸上走了一趟,也没有发现这小窝棚的主人,阿麦这时候说不上来,这种特别的心情好久没有再现过了。
她觉得她已经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有一个可以藏身避雨的地方了。
可以无拘无束地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她把自己以后的生活想象得很美好,她甚至想到还原自己的女儿身,在自己的小棚子里做一些女红。
阿麦就在河岸上诵起了几句诗:
皎月白秋林,
微风翠山静。
禅居感物变,
独坐开轩屏。
风泉夜声杂,
月露宵光冷。
多谢忘机人。
尘忧未能整。
阿麦诵罢,才知道有点饿了,她才想起自己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
阿麦返身又回到小窝棚,把自己包袱里剩余下的干粮拿出来又去河岸上拾了几把干柴,把馍放在火上烤了吃了。
阿麦吃着热馍,心里说不上的高兴。
可是吃过饭之后,她突然担心,如果一旦这窝棚的主人回来了怎么办?
阿麦又把自己的东西包好拎着走了出来。
阿麦在沙河县城里转了一天,讨到好多吃的,天黑后她又来到小窝棚前,她又和昨天一样问了几声才走进去。
一看还是她临走时的模样。
阿麦想,也可能这儿就根本没住人。
一连几天阿麦都是晚上回来白天就又把自己的东西包上走了。
这样过了几天,阿麦确信这窝棚真的没有人住的时候,阿麦又砍了竹子,挖了泥土把整个窝棚又重新糊糊,整修得严严实实,真正像一个家的样子。
阿麦坐在自己用汗水重新装修一番的新家时,不知怎地,她放声哭了。她觉得只有放开哭一哭,似乎才能把自己心中的一切不快消除掉的
阿麦知道这地方不会有人来,不会有人听到自己的哭声,所以阿麦把自己憋了好久的委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阵。
阿麦哭过后,她又不禁笑了起来。
阿麦把自己的头发散开,穿上了自己的女装,她来到沙河岸边,借着河水,发现自己依然是那么漂亮。
阿麦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一个真正的女人样活着呢?
所以,胡公臣碰见阿麦的时候,阿麦已经有了这个藏身的地方。
阿麦顺着小胡同跑开以后,她急忙赶回到自己的窝棚,阿麦在那一刻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尽快回到我的小窝棚是最大的愿望,别让胡公臣识破,别让胡公臣告诉宋明家我的藏身之处就行。
这天阳光普照,冯纪庄陪着凌风来沙河岸游玩,几个人走累了坐在竹林边歇息。
凌风就让冯纪庄去找点水喝。
冯纪庄就发现了阿麦的小窝棚。
冯纪庄没怎么犹豫就把门推开了。
阿麦已经习惯自己独处,她不可能想到会有人发现自己的住处。
每次从街上回来就把自己重新装扮成女人,并且每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可好正当阿麦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女人化之后,她很高兴,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儿,唱罢她又面向竹林,看着阳光照射下的光芒,她便再次吟诗——
琴音绕山袅袅余
水随歌声渐起伏
醉了绿树人也梦
蜂飞蝶舞绕裙裾
冯纪庄推门进来了。
冯纪庄一见阿麦的模样,冯纪庄在门外站了好大一会儿,冯纪庄再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会碰上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并且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冯纪庄把凌风让他找水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这时候的冯纪庄眼里心里只有这个漂亮的女人。
冯纪庄血涌脑门。
冯纪庄便笑笑上前说,没想到,嘿嘿,真是没有想到,没想到我冯某今天的运气就这么好。
说着上前三下两下就要扯阿麦的衣服。
阿麦忽然想起了这人莫非是凌司令手下的人?
阿麦又想,他既然是凌司令手下的人,那他肯定是和凌司令一起来的,那凌司令肯定没走多远。
于是,阿麦就大声喊叫,快来人哪!救人哪!
无论冯纪庄再怎么阻拦,阿麦只是拼命地喊。
阿麦那一刻想得最多地是,反正让这人奸污了还不如死了的好,如果死,咋死都是个死,所以阿麦就拼着命喊。
喊声惊动了在不远处歇息的凌风。
凌风说,走,去看看怎么回事。
就这样冯纪庄的好事没有做成。
冯纪庄的好事没有做成,反而让凌风一个耳光打得爬在了地下。
凌风亲自从地下拉起阿麦,替她掩好衣服,才把一群人轰了出去。
阿麦跪在凌风的面前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情况给凌风说个清楚。
阿麦后来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刻她相信凌风呢?
为什么一见到凌风就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呢?
阿麦一直没有想明白。
凌风命手下人丢给阿麦几个小钱就走了。
凌风临走时,指头敲在一个个的头上说,以后不准再来这沙河岸,不准再找这小女子的麻烦,如若不听,我凌风可是不讲情面的,咱们丑话可说在前面。
凌风再来到阿麦的小窝棚已是第二年的春天。
那天凌风心情很好,便一人来到沙河岸。
凌风并不是想起了阿麦才来的,他是觉得好久没有来河岸上看看了。
凌风一直走到阿麦的小窝棚的时候,才想起那个小女子。
凌风便走下河堤来到阿麦的窝棚。
阿麦一见是凌风忙丢下手里正在编织的锅垫子。
凌风说,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阿麦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阿麦还是迟疑地说,我,你是说我?我合适吗?
凌风说,在这沙河县城,只要说出我,没人敢动你一指头的。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
两个人的心情有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
阿麦心里揣着一肚子的话,可是不敢说出来。
阿麦想过多少天,想着有一天能给凌风做一个丫头,侍候在他身边,这样自己也可免了流浪之苦。
可这样的想法怎好对面前这个司令说呢?整个沙河县的人都知道,凌风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如果我说得不合他的心意,他可以象捏蚂蚱样杀了自己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凌风望着滚滚流去的河水,长叹一声说,你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就不怕吗?
阿麦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凌风拉过阿麦的手说,别哭,别哭,我只是随便问问,你看你。
阿麦多想把自己心里的话说给凌风听,可她怎么也不敢张口。
凌风说,走吧,回家吧,河岸上风大,别冻着了。
两个人再次回到阿麦的小窝棚,已经没有来时的拘束。
阿麦有说有笑。
阿麦说,凌司令,我想求求帮我。
凌风问什么事?
阿麦说,我说了你可别恼。
凌风说,你说。
阿麦说,你能不能收留我去你府上做丫环呢?
凌风说,你真的想去?
阿麦点点头。
谁知凌风却摇摇头。
阿麦就又哭了。
阿麦哭着扑进了凌风的怀里。
凌风一时没了主意,便一掌推开阿麦走了出去,尔后头也没回地就过竹林向城里去了。
这让阿麦百思不得其解。
一瞬间阿麦吓得也哭不出声了。
阿麦忐忑不安的心一直到凌风再度出现小窝棚的时候,阿麦才真的相信凌风没有记恨自己。
凌风后来再来阿麦住处的时候,他派人带来了东西,要彻底把阿麦的小窝棚重新修整一番,盖成了一座青砖砖小院,起名叫“青竹园”。
阿麦,想着自己遭遇的这一切,泪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淌。
阿麦并不去擦。
阿麦望着宋有才一杯一杯饮酒,也不去阻拦,也不去劝他。
阿麦知道宋有才心里也苦。
可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就那么懦弱呢?
宋有才又饮下一杯后才说,是不是又想女儿了?
阿麦并不回答。
宋有才继续喝酒,把个气氛喝得沉闷。
宋有才又说,她是不会认你这个娘的。
阿麦还是不出声。
宋有才还要继续喝,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盯着阿麦问,你怎么来了?这么多年你可是没有踏过我宋家的门边呀?
阿麦还是不说话。
宋有才说,我知道,你总是污了宋明家,可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呢?你不会知道。你肯定不会知道的。
阿麦已经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来的事情不可能再和他说了,他已经醉得说不成话了。
那日本人真的来了怎么办?他还有那么大的绸布庄呢!
阿麦扶起宋有才去了里屋。
阿麦要走,宋有才却说,阿麦,你就陪我坐一会吧,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我不敢再逼你,可你总能陪我坐一会吧?我知道是我把你逼到那条路上的,我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我自己的窝囊。我救不了你反而害得你去苦自己。我知道凌风一直在你那儿,可我就是没勇气去和他争,阿麦,你恨我吗?可我自己……
宋有才嘟哝着睡过去了。
阿麦这才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