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泰消了气,吩咐院中人“都散了吧”,随即又嘱咐家人道:“都在院子里冻了一早上,各自回屋子里去吃些热茶吧!”
苏娘子来到院中一犄角旮旯处,掀开被积雪压住的油布,捡了几块干柴正欲回厨房添火。
游婧芝换了一身墨色袍衫出了房门,见到苏娘子便欣然上前来,拱手作揖道:“原是我惹的祸,本应受父亲严惩,方才有赖娘子说和,父亲才消了气没对我兄弟请家法来,我这厢向娘子道谢!”
说罢,游婧芝对苏娘子拱手行礼。
苏娘子虽看穿了游婧芝的女儿身,然则又觉得她既有意隐瞒定是有缘由,便全当做不知道的样子,眉目含笑道:“我只不过是仗着自己也是当娘的,看见别人家教育孩子就想多说几句,并未帮上什么忙,委实不用谢我的,倒是......”
她看着游婧芝这小小身板不由有些忧心说道:“倒是你们要饿上两天,这身子可能受得住?我厨房里还有一些肉干,原是留给家里人打猎时候吃的干粮,不如等下塞给你几块,乘马车的时候可偷偷吃点,是不会被发现的。”
“我虽瞧着身子单薄,但却不是经不起事的,区区饿两天肚子是不打紧的。”游婧芝虽知道苏娘子并无恶意,可总觉得她不像看起来这般柔弱,故而总有一些警惕之心。
苏娘子抱着柴正欲离去,却又觉得心有疑窦不吐不快,便低声问道:“不知公子可定亲否?”
游婧芝被她这一问,先是有些错愕,随即展颜笑道:“现有一门亲事,定在了老家。”
老家?那不就是京师中人?可瞧着戚元堂看这姑娘的神色分明是有情义的,莫不是……家族联姻棒打了这对鸳鸯?
苏娘子脑筋一转,颇为语重心长道:“我看公子出身不俗,想来同你定下亲事的门户应是登对的,可我仍是要不知好歹来多嘴几句,男儿之姻缘若不合心意,他日还可再纳几房美妾,若是女子姻缘不合,那便是一辈子的凄苦。”
游婧芝未懂她此话言外是何意,只好客气应付着:“确是,确是......”
苏娘子一眼看透了游婧芝的懵懂,心中暗暗思索:瞧她生的一幅机灵样子,竟听不懂自己所言深意,这姑娘到底是年轻,恐还没全然明白男女情事为何?
此时见戚元堂也来到院中,苏娘子看着他蹙眉长叹一声“唉......”后便抱起柴去了厨房。
“她这是......何意?”游婧芝全然摸不清头脑,想自己也算是个顶通透的人,如今却看不明白这位乡间娘子。
戚元堂端着胳膊倚在墙边,愁云满面:“大约是说......我任重而道儿远。”
“道儿......你这书到底是如何读得?”游婧芝鄙夷的斜视了他一眼,便也回了屋里去。
戚元堂看着她的背影长吁口气,自言自语的嘟囔着:“唉......我何时才能走上你这条道儿?”
用过饭后,苏娘子为众人送行至村口,临别偷偷塞给戚元堂一袋干粮并悄悄嘱托道:“高门大院里长出来的姑娘娇嫩的很,哪儿经得起饿肚子!你路上寻个机会偷偷给人家点吃食。”
戚元堂忍俊不禁,“她?娇嫩?师娘才与她几面之缘,不知她本性实属正常,她就是个小骗子,惯会装得温柔贤淑。”
车队继续北上行了两个时辰,过了一片晴空后,又遇见了更为严重的暴风雪,车队便前行的慢了许多,一路走走停停,终在天黑前找到了一间破庙可暂时容身躲避风雪。
众人一进庙中,便见四个壮汉正在打坐,只见四人身着黑色过膝宽袖无扣长袍,内搭领口、袖口缀满花边,腰间系有一条蓝色长腰巾,头戴钵形貂皮帽,手边则放有一把弯似月牙般的弯刀,他们皆是长脸型、高鼻梁、杏核眼。
游泰曾经过沙场,见过和静军人的模样,故而一眼便认出,他小声向身边人示警:“小心,和静人!”
游婧芝虽被众人护在后面,确仍忍不住向前探头,她还是头次见相貌如此奇特之人。
和静人听见有人进庙的动静,忙提刀起身,面色警惕。
“诸位莫要惊慌,我们乃是北上做生意的,路遇大雪,特来此地暂避。”游泰面上笑着,一只手却早已放在背后随时准备取刀厮杀。
说来也怪,这四个和静人容貌虽相似但有一人瞳色却与另外三人不同,其余三人皆为蓝色瞳孔,唯有在最里侧的那人是黑色瞳孔。
其中一个蓝色瞳孔的人对黑色瞳孔的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黑色瞳孔的人又“叽里咕噜”的回复了几句。
瞧着那几人说话的谦卑程度不难辨认,生有黑色瞳孔的人应是他们之中最为尊贵的。
“他们说的......是个甚?”戚元堂端着胳膊、竖着耳朵,任凭怎么听也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黑色瞳孔的人拱手作揖,说的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我们是自和静来的商人,此次来中原采购,和诸位一样遇到大雪,不得已在这里暂避。”
游婧芝扫视四周,他们除了手上的弯刀,身边并无其他,显然同他们一样都是假扮的商人。
游泰此行是为护家中妻儿顺利北上,实在不宜多生事端,只好袖手旁观,待回京中再做打算。
众人在小庙里生火取暖,热饭烹茶。
“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黑色瞳孔的人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了窝在最角落里的游婧芝,他拿着手中的烤肉便上前来打招呼。
他还从未见过生的如此好看的中原男子。
戚元堂看他眼中颇有一些轻浮,便一闪挡到游婧芝身前,不甚友好回问道:“你先说你如何称呼?”
“我叫真木儿,这位小英雄看我的眼神里有些杀气,这可不是和平相处之道。”真木儿面上带笑,可眼色却十分寒冽。
游婧芝低头吃了口热茶,“我管你叫什么真木儿假木儿,我劝你好自为之,我们有数百人,你们只有四人,若你安分,今夜我们便都可相安无事。”
真木儿心有顾忌,只好安安静静的回到自己的地方,可眼睛却总不自觉的瞥向游婧芝。
“今夜还是警惕一些,和静人狡诈且善战,若真动起手,我们却未必能全身而退。”戚元堂凑近游婧芝,悄悄递出来两块肉干。
余笙虽不喜欢戚元堂往游婧芝身前凑,可一见他是偷偷来递干粮的,便也挪动身子挡在他二人身前做起了掩护。
游婧芝先是推了回去,后又一细想:若半夜真和这几人动手来,没有体力怕是打不过。
她伸手接过,低声询问:“可还有多余的?”
戚元堂盯着她手上那块肉干,“这......不够你吃?”
游婧芝撇了眼游泰的方向,见他正和母亲交代事情,便忙将肉干塞入嘴中,含糊的轻声道:“等下你偷偷给我三弟弟一些,若等下真打起来,我怕他没力气。”
戚元堂目含宠溺的望着她狼狈的吃相,一口答应道:“好嘞,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