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半夜三更时,庙中众人虽皆已入睡,除了年幼尚不更事的游婧雪已入梦乡,其他人都抱着警觉之心不敢深眠,外面依旧风雪交加,此时庙里传出唏唏唆唆的微妙之声,戚元堂最先惊醒,见有几道黑影跃出窗外,他大呼道:“何人!”
众人随即被这一声呼叫惊醒,只见窗户敞开,风雪席卷入窗,吹的庙内篝火奄奄一息,那四个和静人已不知去向。
游婧芝燃起一支火把来到窗前,见窗外有条凌乱的脚印直通往远处。
游景覃眉头紧锁,忧心道:“他们定是看出了我们的身份才落荒而逃了,那四人恐怕是和静潜入我国的细作。”
“我此行是奉旨送你们北上,不宜干涉太多其他,我已经偷偷遣派了两人去此地府衙通报,让他们做好部署,只是……”游泰闷着头思忖了片刻,“如今官家刚登基不久,根基未稳,恐别国趁机作乱。”
庆隆看了看依偎在自己身旁熟睡的游婧雪,一只手轻抚着孩子的背,轻声说道:“官人不必顾及我们,只管尽快送我们北上,你也好快回京师交差,若朝中真有个万一,宫中也可早做打算。”
游泰本心是想一路慢慢北上,也可以再多陪陪妻儿,如今所遇之事恐怕干系了天下安危,他只能暂放夫妻恩爱、骨肉亲情。
他只好施令道:“明日晨起,整顿车马,提速北上!”
他们不分昼夜的冒雪赶路,行了两天又三夜,方才抵达皇陵。
皇陵之外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小院,名唤“菊苑”,菊苑又分为东、西两院,其中东院专为来祭祀的皇亲及贵胄暂居,西院则用于准备祭祀用品。
负责掌管菊苑内务的是一个年过六十的嬷嬷,守陵人皆唤她为“齐婆婆”,齐婆婆虽已上了年纪,却生的十分精神,为人也很是精明干练,将整个菊苑的里里外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公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奴婢早已经派人将东院收拾了出来,公主安心住下就是,只是咱们这不比京师清闲舒适,每日都要焚香祭拜,这一应脏活累活公主只管使唤咱们就是。”齐婆婆引着众人朝东院走去,全然无卑躬屈膝之意,倒像是主人带着宾客在参观自家的宅院。
“听齐婆婆口音同咱们不同,敢问齐婆婆可是此地人?”游婧芝跟在庆珑身边,客客气气的和齐婆婆搭话,心里却有所防范
齐婆婆回话道:“郡主娘娘好耳力,奴才确实是此地人。”
游婧芝继续问道:“皇陵差事繁重,不知婆婆为何来此做工?”
齐婆婆笑答:“我是个孤寡婆子,总要吃喝,好在年轻时候在大户人家当过后院的管事,有一些经验,来此处做工不过是图一份生机罢了。”
到了夜中,游泰恋恋不舍的拥着庆珑在怀中,细细的交代道:“此处守陵的奴仆和官兵们皆是戴罪来此,性子颇有些叛逆,恐难相与,尤其此处的守将刘韦,他乃是内阁首辅刘吉的嫡长子……”
庆珑十分意想不到,“刘吉?不就是那位被朝臣们戏称为刘棉花的纸糊阁老,他如今拍着官家的马屁,在朝中很是得势,可却从未听过他有一个被发配在外的嫡子呀?”
游泰在心中里细细的缕了缕前因后果后,娓娓道来:“刘吉现如今的夫人吉氏乃是填房,他还未及第时的发妻乃是贾氏,她因患病早薨,留下一儿便是刘韦,吉氏入门时刘韦才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尚不记事,吉氏又颇得刘吉宠爱,不久便生下了个儿子名唤刘申,这吉氏为了帮自己的儿子夺得家中财产便十分苛待刘韦。”
庆珑见游泰嘴唇干裂,起身为游泰添了杯茶水端来,“你这几日急着赶路生出好大的火气,多喝点水润一润。”递过茶盏后继续说道:“刘韦再不济也是刘家的嫡长子,如今刘氏家族正盛,他再怎么不得宠也不该会落得来此处守陵。”
游泰接过热腾腾的茶水,吹了吹热气,缓缓的喝了口水,“咱们这位新官家心思极深不逊于先帝,他打着忠孝的名义借机打压手中握权的朝臣,官家一边在朝上口口声声的夸着,说刘吉在先帝在世的时候是如何的忠孝仁义,一边抹着眼泪说自己不能尽孝于先帝陵前,实在愧对祖宗,朝臣们便纷纷奏本请刘吉替君守陵。”
庆珑心中有所思量,她坐在床榻前,伸出已被冻得通红的双手靠近炭盆取暖,“你说到此处,我便能猜想到一二了,定是那刘吉为了保自己的仕途,便让自己族中的子女替代,那吉氏早就忌惮刘韦已久,便借此机会安排了刘韦来皇陵驻守。”
“却是如此,夫人聪明。”游泰放下茶碗凑到庆珑身边,嗅着她身上的梅花芳香,春心萌动……
次日天微微擦亮,游泰便起身准备返京,临走之时依依不舍的握着庆珑的玉手唠叨起来:“我远在京师不能时时刻刻护在你身边,旁的都是次要的,这地方阴寒湿冷,你定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随即又嘱托了庆珑身边的冬雨、夏冰二人,“公主身子弱,禁不住寒,你们需得好好伺候。”
游泰临上马之时回头见向自己行礼拜别的三个儿女,心中万般不舍,纵身上马后,又忍不住絮叨起了孩子们,“芝儿是长姐,平时要照顾好弟弟妹妹,莫要再贪玩了;覃儿身为家中男儿,理应为你母亲和姐妹多分担一些,功课也不可荒废了……”
他看向非自己骨血的游婧雪,虽然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终究是被她终生唤做父亲的,也是有一些父女情分在的,“雪儿你……好好陪着你母亲,若遇到难事就去找你哥哥姐姐,等回家了,为父答应你定多抽出时间来陪陪我的雪儿。”
游婧雪虽年纪小小,但因自己阿娘的突然去世,骤然变得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懂事了许多,父亲突然的慈爱,让她一时又喜又悲,又哭又笑,“父亲……雪儿会做个懂事的孩子,不给母亲和哥哥姐姐添乱的……”
游泰即便不舍,可心中惦记着朝中之事,不得不与家人就此别过,庆珑在风雪里站了许久,直到看不清游泰远行的影子还不愿意回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