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澜一进侯府便感觉到气氛不对,往日和善热情相迎的下人看到她纷纷苦丧着脸,偷偷指着明苑的方向,比划着什么,又不敢比划多马上离开。
越往明苑走,空气越凝固。
明苑中有个较大的庭院,里面有颗古老葱郁的大树,因着她的到来特地在树下做了个秋千,那秋千姜澜一次也没做过,现在秋千也好,大树也好,都敌不过庭院中一地被跪绑着的人。
堵住嘴又是五花大绑,水灵灵的姑娘好似估价待沾的物品,随意置放。
屋檐下黑沉着脸的青年直直看过来,两人对视沉默。
良久,秦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这些人是姜府送来的,说是给我暖床,禾禾,她们说你同意了。”
“禾禾,你同意了吗?”
姜澜冷眼看着其中一个被绑的女子,她是姜家分支的小姐,前世和姜澜一样被强制送进了宫,成为棋子,也同样没有好下场。
凤眼中一片冰冷漆黑,她冷冷的勾起唇角,这就是姜家,一个龌龊的利用女子又轻视女子的家族。
所有对子嗣的一视同仁,都要求以终身来回报,最惨的就是姜家的女儿,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都是属于姜家的。
“禾禾,你为什么不说话?”
姜澜漆黑的凤眼转向他,静静的和他对视,他坚毅的双眼,挺拔的身姿,浑身的凛然正气,同样的手沾血,他心中有标杆,她只有仇恨。
他心中有光,有亲人,有朋友。
她没有,她甚至不信自己,也不信别人,唯一的亲人都不会信。
这世上,亲情都会抛弃她,血脉相连也会亲手杀她,不过区区一个爱,还是不曾说出的爱。
呵。
真是可笑。
“秦孚,你想听什么?”姜澜勾唇,艳丽的容貌好似雍容的牡丹瞬间盛开,高贵美艳。
“禾禾。”秦孚握紧拳头,好看的桃花眼固执的看她,“你同意了吗?”
姜澜只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不答。
“你为什么不说话!”秦孚心中无端生起一股愤怒,对她也对他。
为什么不回答,哪怕是说谎也好,为什么一直笑盈盈的看着他;为什么还要继续问,为什么不死心。
为什么…
那小心翼翼守着,一直明了的答案,秦孚握紧拳,喉中酸涩,又一点一点转变成苦涩,传递到心脏,那颗心啊。
就在她的笑颜下,在哭泣。
秦孚咬牙,红着眼一把攥住姜澜的手腕,扯着她进入屋内,所有的下人都被他赶走,直直走向新床,无情的把姜澜甩在床上,他俯身压上去。
新床上的被褥极其软,姜澜并没有不适,天旋地转后就是仰躺在上面,沉重热腾腾的呼气在耳边响起,疼痛的感觉印在肌肤上。
秦孚红着眼,狠狠的亲吻撕咬她,他知道这只是姜家的主意,可他只想听到姜澜说不是她,一种从前日开始萦绕在心头的无力和害怕,让他迷失了心智。
突然,他停下来,嘶哑的声音响起,“姜澜,你有心吗?”
心,姜澜眼中迷茫,看着头顶上的虚空好像一片荒芜,仿佛回到了她死前,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噗呲~”姜澜笑了,“一个你从初见就一直在亲手杀人的人,你问她有没有心。”
“秦孚,我没有心啊。”之后,她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按照协议,我一直做你的世子夫人,你我泾渭分明,不好吗?”
“不求一些情爱,我也是你的世子妃。”
“不好!不好!”秦孚紧紧抱住她,埋在她的颈窝中咆哮。
“唉,那便罢了。”姜澜可惜的叹一口气,随后漠然问道:“你还要继续吗?”
秦孚猛然起身,大步离开,依稀间,姜澜依旧能看到他通红的双眼。
真是可怜啊,她想。
印子钱是朝廷明令禁止,甚至一度由御昭太后亲自彻查,下令斩杀放黑钱之人,不论身份地位,所触着皆抄家灭族。
冯姜氏多年来发放印子钱,甚至建立私人赌坊聚钱,其身份涉及势力来源皆与文昭太后有关,所有人都判定文昭太后撤官派兵围府是缓兵之计。
她却在百姓到京门敲鼓泣血喊冤后当即下令,抄灭姜冯两家,凡有求情者一律重罚。
斩首处,
“去死吧,恶人。”
“老天有眼,终于报仇啦。”
“儿啊,娘为你报仇啦。”
……
无数谩骂哭声从底下人群传来,姜澜带着帷帽混迹在人群中,透过丝纱看跪在地上的姜家人。
哭泣求饶,谩骂诅咒。
“时间到——”
朱唇勾起,她转身向外走去,身后‘嚓——咕噜——砰’‘啊——’,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白色帷帽中的女子容色明艳,一双上挑狭长的凤眼中,瞳色幽深。
不对,还有一个。
姜冯两家斩首示众后没多久,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向来不参与政事的谢御史状告国舅才是发放印子钱的罪魁祸首,不仅如此,他还状告国舅搜刮民脂,草菅人命并献上花名册。
桩桩件件,有条有理,证据确凿,朝堂哗然一片,内里暗潮涌动。
“证据确凿,又是证据确凿。”周兴凯抓着头发哀嚎,“这位王爷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得到这么多消息。”
突然,他灵光一现,“莫不是他安插了人在国舅那?”
“不一定是王爷,说不定是那群保皇派的老头。”吕少华皱眉,他虽然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更偏向于是王爷。
“秦孚,你怎么看?”
秦孚从前几日开始就愈发沉默,此刻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把玩手中的杯子,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吧,现在最想知道幕后之人的莫过于国舅了。”
“对,对。”周兴凯兴奋道:“还有个国舅能帮我们找到…”
“府中还有事,我先走了。”秦孚突然打断他,放下杯子就走了。
“…人。”周兴凯默默说完,看他背影落寞,诡异的落寞,撇着嘴摸下巴思索,“秦孚最近怎么了?”
吕少华坏笑,“说不定是你近日又缠着艳艳,艳艳告状,秦孚在想怎么收拾你。”
“不可能。”周兴凯跳脚否认,“艳艳才不会这样做。”
“哦。”敷衍的应声,吕少华身着儒衫,青色竹纹的衣袖展开泡茶,一举一动,儒雅温润,掩盖的神色却是担心。
秦孚已经好几日不曾回过长安侯府了。
秦孚神色茫然,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明苑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丫鬟的笑声,脚下动作忍不住还是踏了进去,入目第一眼的就是安静坐在树下的白衣女子。
青丝坠髻,却还有几缕调皮的落在脸上,朱唇红润,浅笑勾起,上挑的凤眼半敛静静凝视,显示它的主人此刻正在认真的看书。
不远处,几个丫鬟坐在檐下拿着绣篓,绣着东西在说说笑笑。
一片娴静美好。
“世子回来了。”丫鬟惊呼,喊完忙放下绣篓,几个丫鬟推推嚷嚷都不敢上前行礼。
前几日,世子双目赤红,满身郁气的离开明苑,那瘆人的模样至今还残留。
姜澜放下书走来,一如往常笑道:“世子可是用过膳了?”
看她言笑宴宴,一副无事人的模样,秦孚心中火气上来,冷漠道:“不必了,我不过回来换身衣服,还要去闺阁楼。”
他气她满不在意,故意这样说完,又忍不住偷偷观察她的神情。
“既然如此,世子快去吧,莫要耽误世子的时间。”说完,姜澜施施然转身打算继续看书,那一点都不善妒还知道体贴丈夫的得体端庄妻子模样。
秦孚简直要气炸了,衣服都没换,直接转身离去,他要是再不走,真的会“掐”死她,果然是践行了世子妃身份的分内之事,姜澜,好一个姜澜。
丫鬟们看世子再次怒气冲冲的离开,面面相觑,又害怕又为暗暗世子妃不平。
姜澜翻开下一页,纤纤玉手点着里面的字,挨个摸过,仔细看,这哪里是书,分明是一封信。
京都中暗潮涌动,赵国舅被禁闭在府,同样府外有官兵围绕,路上的商贩行人也知道风雨欲来,不敢在路上多走动。
暗地中,各方势力难得统一的奋力查找他的罪证,结合收集的证据,打算彻底让国舅无法翻身。
七月中旬,朝堂上官员们纷纷呈现赵国舅的罪证,竭力给他定罪,奈何没有实质性罪证,谁料国舅手下有一个叫邱运财的小官竟然叛变,呈上罪证,彻底让国舅无法翻身。
之后,太后大发雷霆,定罪国舅,收押待斩。
彼时,姜澜在府中和丫鬟们玩投壶,她执一根羽翎,抬手不过轻轻一甩,手中最后一根羽翎如凌厉的箭一般,正中壶心,颤抖几下彻底呆在壶中。
“世子妃好厉害。”
姜澜听一旁丫鬟们的赞叹声,莞尔一笑,手轻甩,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抬头看向远方,缓缓舒出一口气。
结束了。
牢房中,
国舅一身囚衣狠狠盯着栅栏外的宫装华府妇人,怒斥道:“赵菁菁,你在做什么!”
“赵家捧你做太后不是为了让你什么都不做,看赵家消失。”
“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赵家人。”
“你当太后以来,都做了些什么!!”
……
赵菁菁,也就是文昭太后,静静的听着亲生哥哥的谩骂,看着他狰狞可怖的面孔,半晌,她用嘶哑破败的声音说话,语气不悲不喜,“国舅,你放肆了,哀家是太后。”
“不过,你是哥哥,哀家给你机会。”说完,文昭太后转身离去。
身后,国舅抓住栅栏摇晃,诧异的发现牢门是开的,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妹妹的背影,猛然间发现,他妹妹不过三十刚过,头上白发竟是比他还多。
但,他抬头透过黑夜,远远的看到金銮殿上那把金黄的椅子,眼中充满了欲望野心,父亲的夙愿,要到他这里终结。
“主子,属下来迟。”黑衣人现身在赵国舅身边,跪下道。
赵国舅:“查,去查邱运财是谁的人,是谁在害本王,杀了他。”目光狠辣的扫过黑衣人,他神情阴鸷,恨不得生啖那人。
“是。”
翌日早朝,有惊人的消息传来,收押待斩的国舅竟然逃走了,并且和国舅一同消失的还有三万精兵的兵符。
长安侯府。
姜澜正在用膳,秦孚急匆匆的进来,绷紧脸又匆匆的离开,不到一会又进来,直到姜澜用完膳食,他才坐到桌子边,抿紧唇,盯着桌上的剩食。
姜澜浅笑:“世子可是有话要说?”
“近日京都不太平,你好好待在府中,哪里都不要去。”
“不,就是大门也不要去。”硬邦邦的语气,却是透露着满满的关心,现在的京都风雨欲来,街上到处都是士兵在巡逻,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姜澜愣了愣,没想到秦孚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随即笑道:“妾身记住了。”她自然不会出去送死。
话说完了,秦孚手搭在腿上,僵硬着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她,看了好几眼,想着他现在还在跟她吵架,恰巧铜钱又来催便离去了。
待他离去后,紫丁从外面匆匆进来传递一张纸条,颤抖道:“小姐。”
姜澜接过看完,神情已然一片冷厉,刘刈被她派去带走邱运财失败,赵国舅查到幕后主使是她,现在抓了人,传来纸条威胁她前去佛山寺,不然,这两人凶多吉少。
紫丁红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摇头道:“小姐,你不能去。”
“紫丁啊,就差最后一个人了。”姜澜笑笑,拿着纸条放在烛火下烧,瞳色中一片安详,转身簪上妆奁中尾尖最锋利的发簪前去赴‘宴’。
不大的小院里,气氛沉重,秦孚到时,吕少华捏着杯子坐在石桌边,他走来坐下。
“暗卫救下的人,现下情况如何?”
“邱运财和一个黑衣男子一同被追杀,他的伤比那黑衣男子轻些。”
秦孚手放在石桌上轻点,精致的五官沉肃,“这黑衣男子当是邱运财背后之人派来营救他的,阴差阳错倒是都让我们救下了,现下人可是醒了…”
他话没说完,铜钱跑过来惊呼,“爷,那邱运财醒了。”
秦孚和吕少华立刻起身去看,邱运财身上绑的全是带血的绷带,伤势不轻,看样子需要卧床静养,此刻却扶着床,不顾伤口再次裂开也要起身。
吕少华皱眉:“邱运财,你这是作何,你的伤若是在重些谁也救不了你。”
“邱运财,你可是寻你的主子——王爷。”秦孚定眼,略有深意道。
眼前阵阵发黑,邱运财心中焦急,牙齿咬出血也要奋力起来,听到他人的声音也不管,直到听到秦孚的声音,立马望去,竭尽全力道:“小姐…去救小姐…”
秦孚挑眉,“小姐?你背后之人是女子?”
邱运财见他没懂,一着急扯到伤口,肺腑一疼,捂着嘴咳出血,断断续续道:“世子妃…世子妃….快去救她…国舅传信…佛山寺…救她…”
“你说什么!”秦孚大脑空白,猛然间反应过来怒斥一声,上前一把抓住他,“这和姜澜有什么关系!”
“…在下身后…是小姐…咳…咳…救小姐…”
秦孚脸色瞬间难看,咬紧牙,额上手上青筋冒出,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去,吕少华在他身后神色震惊,难以言喻的看他离开的步伐慌乱紧张,深吸一口气,明白姜澜对他的重要性,立刻去布置人手。
不敢停歇,秦孚用最快的轻功赶去佛山寺,眼中红血丝迎着风密布,也不敢眨,心慌到胡乱祈祷。
她怎么敢,敢一个人去佛山寺,不告诉他,怎么敢!怎么敢!
姜澜!姜澜!
姜澜!
等秦孚好不容易找到姜澜时,她手中拿着带血的玉簪,身着白衣如仙子飞天一样,悠然飘然坠落向身后的悬崖,秦孚怒到悲到痛到极点,呲目欲裂。
“姜澜——”
从干枯发疼的丹田中在强行调用内息,跳下悬崖去救她。
疯狂抽马赶来的姜昀,看到这一幕,全身脱力从马上摔下,接跟着的王爷当即弃马去接他。
手一松玉簪掉落,姜澜知道自己在坠崖,她不害怕,相反望着头上碧蓝如洗的天空,只觉得轻松。
好久不曾看过这样的天,不禁微微一笑,纯真满足。
都结束了,她重生一次的目的都达到了,这样也挺好,只是,红着眼奋力伸手的男子突然挡住了她的视线。嘴巴一张一合,撕心裂肺喊着什么。
秦孚再次强行调用内息,这一次,他红着眼,颤抖着手狠狠抱紧姜澜,终于能抓到她了。
姜澜愣住,想要看他,眼前却突然一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