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长安侯府门前停下,秦孚却是下车骑马离开。姜澜慢一步,扶着紫丁慢慢下车,也不曾关注他,径直进府。
两人不曾说过一句话,氛围也奇怪,迎接的下人都老老实实的闭嘴。
毕竟侯府中,现在世子妃最大。
姜澜道:“紫丁,今晚把消息放出去。”
“是,小姐。”紫丁迟疑了下又问,“世子妃与世子可是闹矛盾了?”
姜澜侧眼,凤眼静静凝视,朱唇轻启,“今晚要做的事不要忘了做。”
紫丁立马闭上了嘴。
收回视线,姜澜继续往明苑走,手不自觉的摩挲腕间的藕粉玉镯,圆润清凉,她放下手,轻轻呼出一口气,不过是一场交易。
接着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在前面路口的秦琅,要转身换路,却被叫住了。
“婶婶。”秦琅看到她,小腿奋力的跑来,奶声奶气道。
躲不过去,姜澜只能微微弯腰,笑道:“小公子怎么在这,这个点不是要睡了?”
“我等二叔。”
“原来是等世子,那便不打扰小公子了。”姜澜明了,笑笑就要离开。
“婶婶。”秦琅很喜欢姜澜,看她要离开,眼中满是恳求,“二叔不在,婶婶讲故事听。”
“讲故事?”姜澜笑容凝滞,“婶婶不会讲故事,让丫鬟给小公子讲吧。”况且,她并不愿意和秦琅有太多接触。
秦琅软嫩的脸塌下,小眼中满是失望,带着些孩子气的肉乎乎小手交缠打结,头底下站在路间,像是被丢弃的小狗,无助失落,可怜兮兮的。
一旁的下人心疼的看着小小面人儿,恨不得上去抱抱安慰他。
“婶婶~”
姜澜忍着被下人若有若无的谴责视线,头疼的妥协了,“好了,我知道了,给你讲故事。”
侧躺在床上,姜澜轻轻拍打秦琅的被子,忍不住轻声呵欠了一下,到底是没讲故事,费了好大力气才哄睡着。
看着被子上的虎头娃娃样纹,她神情恍惚,看着秦琅好像在看别人,拍打秦琅的力度也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和。
最后,自己跟着睡了过去。
秦孚骑马一路狂奔,风打在脸上,冷着一副神情,在闺阁楼停下进入,他沉冷着脸,浑身的煞气,楼中过往的人赶紧纷纷躲开他,不敢惹。
“拿酒来。”一进包厢,秦孚沉声喊酒。
鸨妈妈哪敢怠慢,一瓶瓶酒拿来,中途被嫌少,忙去换成一坛坛的酒。看这爷拿到酒,也不看直接灌入嘴里,这不要命的架势吓得她急急去喊周少爷。
等周兴凯大摇大摆的来,秦孚已经喝了不少,没等他劝慰,看着熟悉的厢间,周兴凯突然“酸涩”,咬着牙一起喝酒,最后,两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翌日。
街上车水马龙,夜晚和白日颠倒,闺阁楼大门关闭,里面十分安静,楼里的人和客都在休息。吕少华捏着鼻子踢开脚边的酒瓶,头疼的推开雕窗散开里面的酒臭味。
酒味如此大,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秦孚和周兴凯两人四仰八叉的倒在桌上、地上睡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手边全都是酒坛。
吕少华用脚踢踢这两人,皱着眉头,捂着鼻子喊,“醒醒,天亮了。”
“唔——”秦孚眼睛微微睁开,看到是吕少华,不是在梦中,又闭上眼再次睡过去。
周兴凯就不曾醒来过。
吕少华叹气,“秦孚,出大事了。”
秦孚闻言瞬间睁眼,瞳色一下清明,他起来踢开脚边的酒坛,坐到桌子边,衣服上都是酒渍,束好的头发散乱,玉冠胡乱将将拘束着头发,东倒西歪。
“怎么了?”暗哑的声音响起。
看他少有的如此颓废,吕少华皱眉,如玉的面上担忧闪过,却没有询问,“今早有御史参姜家发放印子钱,罪魁祸首是姜冯氏。”
“之后,参姜家以权谋私,参冯家搜刮民脂,诸如此类从小到大的罪名一一列出,有理有据。”
“印子钱从先太后起就是毒瘤,人人喊打,现姜冯两家都被撤职,禁足在府中,派人查办。”
吕少华说到这,眉头紧锁,“这些牵扯不大,大的是印子钱,冯氏发放印子钱,她是姜家的当家妇人,又是冯家的子女,冯家是太后的爪牙,国舅爷是太后的哥哥。”
“放印子钱的源头又是国舅,有人对国舅出手,很有可能是王爷。”
“印子钱的事你能得到,王爷也能。”秦孚宿醉头疼,伸手揉太阳穴,声音仍然暗哑,“盯着他的探子可有消息传来?”
“并无。”
“那便先不要声张,既然有人对国舅出手,就拿他来当垫脚石,必要时刻在出手,只需暗中观察即可。”秦孚继续闭眼揉头道:“王爷要盯,背后之人是谁也要查。”
“理当如此。”吕少华赞同,看他神情仍然难受,递去一杯茶。
“听鸨妈妈说,你昨夜突然来这喝酒,可是和弟妹闹别扭了?”秦孚向来洒脱,近日除了姜澜来闺阁楼抓人的事,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秦孚如此愁绪。
来这借酒消愁。
秦孚还在揉眉心,闻言顿住,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向来潋滟的桃花眼中,一片黯淡,良久,他闷声问道:“林姳喜欢你吗?”
吕少华挑眉,“自然,若她不是喜欢我,与我两情相悦,为何要做我的妻子。”
秦孚不语,看着手里的杯子,扯扯嘴皮想笑又笑不出,浑身都使不出力气。
“怎么,成亲后发现自己不喜欢她了?”
“你知道我心悦她。”秦孚抬头惊讶道。
“当然。”吕少华一脸高深莫测,“你若不是喜欢她,以你高傲狂妄的性子怎么会答应娶人家。”
“还是说完立马清点彩礼,紧接着下聘,一副恨不得马上成家的样子。”
“往常中几次提到弟妹,你也是眼中带笑,轻松愉悦。”
“我心悦她。”秦孚听完苦笑,“可她并不心悦我啊。”
他心悦姜澜,从第一眼看到时,心中就不一样,此后数次相见,更是记在了心上,甚至有几次是他故意去见姜澜,都是因为心悦她。
更是因为心悦她,忍不住目光只聚集在她一人身上,打着监视的借口多次探查她的消息,为她隐瞒宫中动向,为娶她亲自准备新衣,为她下厨,为她去订狗屁的协议。
更甚至,不放心她一人回府,纵使有暗卫、有侍卫也不放心,亲自送回府才敢来买醉。
真是…窝囊。
可他也真真切切明白了,心悦一个人,是多么令人欢喜的一件事。
听到秦孚喃喃自语,吕少华却不觉得意外,那姜五小姐初初见面便知道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秦孚又是个死心眼,跟他哥哥一样还是个痴情种,这两人……唉。
王府。
书房中光线明暗交替打在姜昀爽朗的笑颜上,此刻绷紧脸,如临大敌。
“好了,不过是有人弹劾印子钱的事。”王爷道:“不必紧张,我回来本就做好了被针对的准备。”
说罢,他又笑道:“说不定,这就是那些人单单针对赵国舅的计谋,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这话说出来,我都不信。”姜昀冷笑。
好吧,王爷颇有些尴尬,不过,他真的做好了一切后果的准备了,他坦然道:“阿昀,去见见你妹妹吧,现在是对姜家出手的良机,你要去见见她。”
“她至今都在被蒙骗在鼓中。”
长安侯府,明苑。
天至辰时,姜澜便睁眼了,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小面人儿的小床上睡了一夜,不禁蹙眉,直接回了明苑,还没到明苑,就听到丫鬟阻拦女子的声音。
“姜二小姐,您不能过去,这里是长安侯府。”
“放开。”女子狠狠甩开丫鬟的手,跑到姜澜跟前,咬牙切齿道:“姜澜,你敢算计我。”
她梳着妇人的发髻,身上的衣服却还是昨日的红色新衣,只不过有些破烂,姜澜慢慢打量她,对上她仇视的眼神,轻快一笑,“姜二小姐这是做什么,擅闯长安侯府,后果可是你担不起的。”
姜玉妍动动嘴角,恶狠狠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动的手脚,姜澜,就算姜玉萝嫁给了世子那又如何,我照样能成为世子的人。”说完,她娇羞的摸摸头上发髻。
“难怪。”姜澜轻笑,难怪姜玉妍梳着夫人发髻,只是…“姜二小姐胸有成竹,来侯府又有何贵干?”
“姜澜,我和你的事不议,但你要救姜府,有官兵来围堵姜府,冯氏、姜玉萝、冯家你可以不管,但你要救老太太还有姜家。”姜玉妍站定,大义凛然道:“你是姜家女,姜家出事你也逃不脱,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更何况祖母待你不薄。”
“姜二小姐,我一直以为你是姜家子女中头脑最好的,现在看来,也许你仅有的头脑都放在了情情爱爱上。”看她这样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态,姜澜无趣的转身走了。
“真是令我失望,紫苑,送客。”
“你说什么,姜澜,姜澜。”姜玉妍神情狰狞,激动的要上前同她理论,却被紫苑压制住往外走,她大声喊,“你是姜家女,你不帮姜家,姜家落没后,你在侯府就没有依靠,姜澜…你冷心冷情,对你生养你的家族置之不理,你没有好下场。”
“姜澜。”
……
姜澜不理会身后的疯言疯语,面上一片娴静温柔,嘴角浅笑勾起,回到明苑,慢慢享用桌上的膳食。
今日的膳食,比之前几日味道好多了。
秦孚刚到侯府就见到紫苑丢出一个疯癫的女子,那女子还在大声嚷嚷姜澜,他皱眉,示意紫苑打晕这女子。
原想去书房换衣服,想了想这女子方才所喊之事,脚下步伐改变,换了一个方向走去。
秦孚进入屋内,第一眼就和换好衣服打算出去的姜澜对视上,姜澜如常,袅袅福身道:“世子回来了。”
秦孚僵住,眼神一下躲避,躲避后又马上抬头,“我回来了。”
“世子回来便好好休息吧,妾身先告退了。”姜澜道,她对秦孚身上浓郁的酒味、凌乱的衣服视而不见,客气的寒暄完,就要出门。
听她要出门,秦孚马上问:“你要去哪里?”
“许久不曾去吃茶,馋了。”
“你…”秦孚犹豫,半晌,慢吞吞道:“姜府的事,你……”
他还没说完,匆匆进来的紫苑打断了他,“世子妃,姜三少爷来了,他急着要见您。”
正厅。
姜澜一眼就看到在厅内急急打转的姜昀,她走进去,“哥哥怎么来了侯府,可是有事?”
听到妹妹的声音,姜昀猛然抬头,既紧张又忐忑,直接忽视了姜澜身后的秦孚,“禾禾,姜府出事了,你……”
“出事便出事吧,姜府本就该消失了,哥哥若是来询问我的意见,大可不必,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姜澜打断他,施施然走到椅子上坐下,继续道:“我知道哥哥对姜府有仇,不必顾及我。”
“禾禾。”姜昀沉默,暗含复杂深奥的相似凤眼静静凝视她,少顷道:“姜家是个大毒瘤,等到事情结束了,哥哥告诉你所有原因。”
“好,我等着哥哥。”姜澜轻松一笑,“既然说完了,那我去吃茶了,许久不吃,倒有些馋了,顺便听听关于姜府的传言。”
“哥哥陪你去。”
“我陪你去。”姜昀和秦孚的声音同时响起,说完,两人对视,秦孚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部僵硬不语,姜昀瞪他一眼,迫切的要再次开口却被打断了。
“不必了,哥哥去处理姜家的事吧,世子也好好休息下。”姜澜起身往外走,“有紫丁和紫苑陪着我就好。”
茶楼。
姜澜坐在窗边,手中的香茗轻烟慢慢挥向空中,身侧是一身小厮服的邱运财在禀告朝堂的事。
“如小姐所料,徐御史今日早朝就呈上了印子钱的案件,姜家和冯家都被罢职监察,只是看太后的意思并不打算弃了姜家和冯家。”
“不必担心。”姜澜垂眸,纤纤玉手轻轻环绕杯沿打转,“姜家和冯家存活不了太久,有了一个裂缝,政敌自会爬上去撕开扩大这个缺口,最后彻底击溃。”
“更何况,我绝不会让这两家还活着。”姜澜抬头,凤眼一片漆黑。
“国舅那里如何?”
邱运财拱手,“回小姐,国舅正打算销毁有关印子钱的账本,属下已经在偷偷抄录名单,此次事一出,属下的动作倒是方便了许多。”
“动作再快,也赶不上事情的变化。”姜澜嗤笑,“让那些受害的百姓去击鼓吧,把新的名单也拿去给谢御史一份,他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胞弟的死因吗。”
“给他一份答案。”
“之后,你便看准时机,将他拉进来。”
“是。”邱运财恭敬应道,心中大震,叹小姐的谋划。这样一步让几方势力沸腾的棋,还只是小棋子,接下来的手笔又是步步紧扣,不给一丝喘息的机会,他能预想到接下来本不平稳的朝堂会如何动荡。
几方势力又会因为小姐的出手,如何不自觉的顺着安排往下走。
“世子妃,该回府了。”外面,紫苑敲门道,“出门前,世子叮嘱过不要太晚回去,不安全。”
“我知道了。”姜澜叹气,她不懂秦孚到底在做什么,明明说清了,还这般…放下香茗,她拿起桌上的帷帽向外走。
姜府出事,所有人不得外出,姜玉妍心中怨恨不甘,自告奋勇去求帮助,她回来把姜澜不愿意救姜家的罪行添油加醋的叙述一遍,姜家人脸色大白。
老太太拨弄受手上的佛珠,深深吐出一口气说:“说到底是求长安侯世子相助,姜澜不帮,人却还在。”
“长安侯世子留恋青楼人尽皆知,选些貌美年轻的女子送去,不求能解困,便是让长安侯美言几句,姜家还有几分喘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