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情投意合,难免也有拌嘴的时候,比如余少棠大手大脚惯了,买东西只要付得起价钱,总是要拿最好的,杏眉勤俭惯了,有时贪便宜会买些价廉质劣的玩艺。那天她一口气买了好几件衣服,看着虽好,其实手工粗糙,根本穿不了几回,余少棠语重心长地说她:“你那五件衣服加起来,差不多能买我身这样一套。”
杏眉很不服气道:“那我好歹穿过五件不同的衣服。你呢,来来回回只有一件穿!”余少棠听了为之气结,他倒想不到杏眉是这样的伶牙俐齿。
更可恶的是,她竟然还会涎着脸问:“余师傅,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起了歪心?”余少棠哭笑不得,又不能凶她,只好装作黑脸不理人,杏眉却缠着他,非要问出个究竟,余少棠便逗她道:“打你被何妈领来那天!”
杏眉喜不自禁,刚要笑,余少棠不动声色,继续道:“那天我一看见你,就想这是谁?又黑又瘦,到台上扮小丑也不行,难道何妈要把这样的人说给我做媳妇?气煞我也!”
杏眉虽知道他是故意,却也气得不轻,撅着嘴老半天都不理他,后来余少棠看情景不对,哄了许久才把她逗笑。
杏眉虽和余少棠有了这层关系,在花云魁那边的活仍然要做,一来她不肯白吃饭,二来也觉得实在有不少东西要跟花云魁学。这天眼看着花云魁又要上场,谁知竟然寻不见他人。急得杏眉团团转,后来好容易在后台一个存放器皿的旧屋子里,只见花云魁佝偻着腰蹲在墙角,手里正哆哆嗦嗦捧着杆烟枪,竟然在那里吞云吐雾,浑然一派飘飘欲仙的姿态!
看他平日那么爱干净整洁的人,今天连头发都没梳好,新换的衣服也毫不爱惜,只管在黑黢黢的墙上蹭来蹭去,尤其是一双眼睛只顾直勾勾地盯紧了烟枪,那种贪婪迫切的样子,实在令人心惊。杏眉终于忍不住,轻声喊道:“花师傅!”
花云魁一愣,继而慌张张抬起头,仿佛见了鬼一样,吓得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他喉头里也不知咕哝了什么,眼神惊慌失措之极。杏眉实在看不下去,立即背过身,说:“花师傅,该您上台了!”
这天晚上的戏,花云魁明显发挥失常,嗓子听上去失去了往昔的悠扬婉转,台下老戏迷们都说:“花师傅今天这是怎么了?”杏眉虽略猜到些原因,奈何知道余少棠最恨福寿膏,万一被他知晓了,花云魁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责骂,况且他又最爱惜羽毛的人,必然经不起别人的轻视,杏眉决心先不把这件事捅出来。
谁知到了第二天,戏班子竟传出来“失窃”的消息,顺儿是第一个发现的,他说花师傅的一个私房头面因掉了水钻,特地拿出去修,那天他刚取回来,也不过一眨眼功夫,就放在后台平时摆放茶水的桌子上,竟然不见了!这后台进进出出的没外人,必然是有内贼拿去了。龅牙李听了,立即吩咐说:“先别告诉两位师傅,等我把狼筋拿来,今天后台的人,咱们一个个审,我就不信找不到那贼骨头!”
听说这狼筋乃从狼大腿中抽出的筋,状如织络袋子,专门可以拿来测盗,鞭笞在身上最为可怖,于是大家顿时惊慌起来,都说:“哪个孙子害得大家落水?叫发现了,一拳打回他姥姥家。”龅牙李要得就是他们害怕,好乘机把那窃贼吓得自投罗网,谁知这招不灵,半响也不见谁主动站出来。这时狼筋也拿来了,龅牙李板着脸道:“既这样,谁也别想蒙混过关,都给我跪到墙根去!”大家只好老实跪下,因见杏眉也在其中,龅牙李忙道:“杏眉就算了,没你的事儿。”杏眉摇摇头,也不说话,龅牙李见状只好作罢。
他正琢模着下面的话该怎样说,冷不丁有人道:“既然顺儿丢了那东西,好歹他是脱不了干系的,这东西也只有他见过,我们连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既有一个人开口,其他的都七嘴八舌起来,顺儿急得脸都红了,忙辩白道:“实实在在和我无关!”
龅牙李一声怒喝,道:“找到了尚好,找不到的话每人都得吃顿鞭子!看那个贱骨头有本事硬挺到底!”他这里正发火,忽听边上一个严厉的声音道:“李师傅讲得好!现在偷自己人,将来就能偷到外面去,这个头开不得!”众人抬眼一看,竟然是余少棠,各个皆敛声凝气起来。
杏眉虽有心替顺儿说句话,眼看着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她倒不好去干涉余少棠。眼看着一场鞭笞再所难免,就见花云魁冷着脸冲了进来,指着大家说:“你们都给我站起来!不关大家伙的事儿!”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唱得哪出,连余少棠也拧着眉毛盯着花云魁,不解道:“花师傅,这是怎么了?”
花云魁不耐烦道:“屁大点事儿,闹什么?东西是我拿的!”余少棠的脸一下就变得很难看,因顾着花云魁的面子,不好当面发作,只对龅牙李交待道:“你们先在这里,我和花师傅到里面说话。”
余少棠他们一走,徒弟们立即站起身,七嘴八舌起来,还有人想跟过去偷壁角,龅牙李便对杏眉使个眼色叫她过去,等杏眉走远了,龅牙李才喊道:“谁再闹,罚掉他两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