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汪博深才终于迈开步子,直朝坟前走过来。徳琳心中一喜,却见他好像没看见自己一般,静静摆好祭品,烧纸钱,又叩拜几下,竟然转身走了。徳琳说不出话,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她朝前紧赶了几步,却见他走得反而更快了。她的心猛然一阵痛苦的抽搐,痛得站不住脚,唯有扶着身边的小树,慢慢地靠在树干上,同时就觉得眼泪像绝堤的河水,汹涌地直朝外冒,好像她身体里有生命力的东西全都变成了水,无尽无休的,只把她所有的精气神连带着痛楚,统统宣泄了出去。
她也不知在和谁较劲,就算哭,就算难受,仍用手紧紧攥住身边的小树,不肯蹲下来,也不愿坐下来。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揽到了怀里。这人力量太大,两人踉踉跄跄了好几步才算站稳。徳琳原先还想挣扎,奈何她是那样的身不由己,就被席卷入呼啸的旋涡,泪眼中看不清楚他的面庞,只能感觉到他的灼热与执狂,还有他滚烫热烈的嘴唇,在她脸上、头发上、脖子上留下了一个个滚热的烙印。他的声音是压抑而喑哑的,听上去陌生又熟悉,他几乎是呢喃着,又像是在叹气,他在她耳边说:“上天把你放在我的路上,躲不开。”
他们就这样相拥,也不知过了多久,徳琳第一个开口,问他最近还好,问他家人,问他……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原本用不着这么罗嗦,她今天也不知是怎么,话那么多。汪博深则很少说话,只是孩子气地笑着,偶尔回一两句,或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好像要确信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徳琳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他的手指细长,关节较粗,握笔的地方还有很厚的老茧。
她用他的手贴紧面颊,心里有说不清的复杂感受,虽然甜蜜,却很怅然。她想问他,你什么时候能够到高家提亲?但两人的误会刚解除,她不能这么心急火燎,好像等不及要嫁似的。可她又有些不甘心,几次想问,终于偃旗息鼓,她向来不是这样粘人的女子,反正他们这样喜欢彼此,自然谁也拆不开。
杏眉是余少棠的人了!整个戏班子瞬间都知道了,然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这件事,因为连当事人都那样的默然,他们碍于余师傅的威严,更加不敢肆无忌惮的去评头论足,无非是见杏眉走来时,大家使个眼色偷笑,或是望着余师傅的背影挤眉弄眼。
这叫余少棠很有些恼,然而又无法去制止,这实在是他没有遇到过的麻烦事,不过更令他头疼的是,该怎样和杏眉打交道呢?论年岁,他比她大,论辈份,他是她的师伯,本该威严赫赫的态度如今再不好意思拿出来,他觉得这真是自己有史遇来碰到的最大苦恼,却又是个甜蜜的苦恼。
这天傍晚,他一个人来到河边眺望,就见远处有十来株小白桦树,披着秋装,人似的站在夜色中,看上去挺拔端庄。忽然他觉得其中一棵树好像动了下,细看才发现是个穿这嫩黄衫子的女孩,正朝他这边走。
余少棠张了张嘴,却没出声,脚步也没挪动。那少女蹦蹦跳跳来到他面前,才发现他一直笑着看自己,这笑容甚至还有些害羞,完全不像是他以前的样子,杏眉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余少棠有些窘迫,问:“笑什么?”
杏眉不答,先是转到他身后,又转到他前面,余少棠几乎被她转晕了,说:“别转啦!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他说这话的口气几乎是求她的,杏眉故意道:“什么好东西?难道是豌豆黄儿?”余少谈听出她戏谑的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惟有“嘿嘿”笑一声,他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简直能用可爱形容,杏眉心一软,决定不再逗他,随即转回他跟前,说:“到底什么呀?”
余少棠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了,才露出里面一只绿玉镯子,这镯子全身通透,散发出柔和的光泽,一看就是上乘之物。杏眉顿时就想,这难道就是定情之物?这个念头只一闪,她不由就红了脸,噤了声,反而没刚才说话利索,只是微笑着低下头,缓缓伸出左手。
余少棠知道她喜欢,便将那玉镯套在了杏眉的手腕上,仍旧不放心似的问:“喜欢么?”见杏眉喜不自禁地重重点下头,余少棠这才轻轻拉她在胸前。两个人依偎着,杏眉都听到他的心跳声,她觉得自己几乎飙升到一种完美无缺的幸福状态,那样的明澈清朗,又勇直无畏,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艰难险阻,只因为他们在一起了。
世界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呢?在夜风沁人的初秋晚间,在秋虫唧唧的小河边,世上有多少人能这样宁静,会心的欣赏天地间的美景呢?
后来余少棠还专门去找了格尔泰,除了把杏眉当初与集庆班的契约还掉,还要另给他贴银子,格尔泰坚决不受,他说:“怎么说,当初卖姑娘都不是件光彩的事,幸亏杏眉福气好遇到你,现在我也能养活自己,只要节俭些,还能给丫头存些嫁妆,您的心意,我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