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交加。
狂风把雨珠吹得歪斜向地面,夜幕中的一切都混沌不清。这天气下午还是晴好的,到了晚上竟然下起了大雨。
齐六抱着双臂,躲在裕王府的门下暂避这场风暴。他的怀里塞着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书信,此刻也被这豆大的雨珠给打的半湿,上边的字迹晕开了花,泛着新鲜墨汁的味道。
天上每打一次雷,他的小心肝都要随之颤一颤。齐六琢磨着公子保不好是嫌这牢狱时光太难熬,又想寻他开心,所以才嘱咐他每日都要起早贪黑的在裕王府蹲点。
裕亲王是何人啊?身经百战,屡战屡胜的不朽战神,国家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像公子这种整天不学好的花花肠子怎么会认识裕亲王?更遑论是让裕亲王亲自出马去救他。
齐六蹲了半天,仰头看着头顶随风飘摇的灯笼,又拧去衣角的水。
看来今晚这位裕亲王又不会回来了。
刚颤悠悠的起了身,齐六隐约听到耳畔有车轮滚压的声响。
再擦一擦眼睛,苍茫的雨雾中果然逐渐的显出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那马车有如云端的仙驾,踩着湿濛濛的雾气,眨眼间已停在了裕王府气派的石狮子之前。
从马上下来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他身着发亮的铠甲,黑发高高束在脑后,未着缨帽却依然精神抖擞,器宇轩昂。
就在齐六打量他之际,他已撑开一柄青伞,疾步走来。
齐六猜想这必然是裕亲王,于是握紧了信件,深一口气便豁出去的奔向他:“请问……您是裕亲王吗?”
被问之人回头环顾四周,确定再无他人,才淡淡道:“好像就是本王。”
“裕亲王!小人总算等到您了!”齐六一抹辛酸的眼泪,赶紧将怀里的信恭恭敬敬的递给他,“这是我家公子托小人给您的信。”
“你家公子?”黑暗中的眸子微微一凛,“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萧美人。”
“本王不认识……”裕亲王也并没有接信的意思,说罢,自顾着撩开沉重的裙尾,准备推门而入。
“王爷!您就看一眼!我家公子还捎来了一封画像,还说了这里头藏了一个惊天大秘密。”齐六死死的抱住他的小腿。
裕亲王旋过脑袋,从他手中抽出信纸。
这样近距离的看,齐六才发现这位王爷已三十有余,许是因为长期在沙场上驰骋拼杀,所以显得有些粗犷,浑身直有一股不可直视之锐气。即便如此,他依然俊美不凡,隐约中还与公子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
裕亲王捻开信纸断断续续的看完,眉头一皱,情绪这才算有了些波动:“你再把画像拿于我看。”
齐六乖乖掏出。
裕亲王走到灯笼底下,细细的观起画卷。
但见纸上画了一片桃林,在一株最茂密的桃树下,一名年约二十多岁的少年正肩扛着年纪小一些的小男童,小男童锦衣华服,正努力的往桃树上攀爬。
裕亲王反复的在信笺与画象之中浏览,许久,他覆上齐六的手,语气沉重的道:“带我去找他。”
“啊?”
“现在马上立刻赶紧……”
“是!”
另一端的牢房中,韩世不敢置信的紧抓住栏杆,言语间有些发颤:“你,你方才说什么?”
“太师大人,何必这么紧张。”萧美人慢慢浮出一丝笑意,直盯着他心虚的眼睛。
韩世失控的紧握拳头,双眼大睁,低声向他确认:“你说……你是朱樾?”
“哦?”萧美人用指尖勾起一缕黑发,玩味儿十足的缠在指甲上,他轻笑着凝视慌张的老人,语气嘲讽道,“有么?萧某何时这样说过?只怕是太师双耳不便听错了罢?皇上此刻不应当正在寝宫安寝吗?又怎么会落魄到牢狱里来?”
“老夫眼明耳聪,岂会……”韩世话方出口,便谨慎的止住,继而戒备的提起精神。如果萧美人不是朱樾,那么他的质问岂不是自露马脚?可是,端看这幅容貌,他又不得不信。
“太师心慌什么……难不成,如今朝堂上的皇上是冒牌货?”萧美人慢慢说着,心下却仔细的在留意韩世的每一个小动作。
韩老贼紧张得十指张开,脚跟也不自然的扭动了一下。
此刻韩世已渐渐冷静下来,心中正盘算着对策——萧美人说的未必是真话,但必定是那件事的知情人。既然杀过一次,便可有第二次,更何况铁牢之中只有他们两个头脑尚且清醒,现在哪怕他杀死萧美人,谁又敢说什么?
想毕,韩世冷哼一声,眼中阴霾尽扫,又重透出锐利的精光:“满口胡言!萧美人,你如此不识好歹,实在令老夫大失所望!既然你执迷不悔,老夫又何必与你多费口舌……我现在便取了你的性命!”
“谁敢!”
嘹亮的嗓音在低沉的空间中回荡,牢中的铁门被一双手用力推开,摇曳的灯光晃出细碎的影子,衬出提灯人挺拔的身姿。
萧美人心中一喜,当下扭头开始收拾行李,转过身来才发觉,里头空空荡荡的,床榻上的衣裳也是不能再穿,索性空着双手,等着来人迎他出去。
韩世脸色微滞,自语道:“裕亲王?”
朝中上下他谁也不怕,可这个年轻有为的裕亲王却早是横在他心中已久的一根刺了。
裕亲王朱玥,横扫千军如卷席,单枪匹马入敌营,曾经用一支枪塑造了军中不可磨灭的神话。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且他的脾性怪异,除却小皇帝,他鲜少与人交谈。若是跟他对着干,只怕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韩世左右衡量,皮笑肉不笑的躬了身子行礼:“臣见过裕亲王。”
朱玥显然不愿搭理他,提了灯笼拾级而下,待到牢门之前,他手脚麻利的抽出腰间的短箭,瞄准玄铁精锁便砍了下去。短箭一出,锁身火星四溅,当下一分为二,从栏杆上扑通脱落。
韩世见这动静更是不敢轻易说话。
朱玥越过他,着急的跨过门坎:“你就是萧美人?”
“正是我。”萧美人微微一笑,眸光中闪动着少有的温柔。
“随我走吧。”
***
待等二人走出牢门的时候,遥远的天际已弥上一层淡淡的鱼白色。
天就要亮了。
萧美人伸个懒腰,忽见齐六交叠着双手,神色不安的在路口处来回走动。而不远处还站着一位羞涩的少女,轻纱半掩,甚是香艳。
“齐六。”萧美人轻喝一声。
那旁的狗腿如旋风般跑过来,眼泪鼻涕一大把的看着他:“公子……你总算出来了!公子在里头都快憋坏了吧?奴才已按您的意思经给您准备好了!”
说罢齐六自作聪明的扭头向少女招手。
那少女挪着婷婷袅袅的身姿走过来。
萧美人凤眸微眯,指骨分明的手轻理着衣衫,挑了挑眉尖道:“齐六……你倒是很聪明啊。”
语气不像在赞美他!齐六忍不住“鼠躯一震”。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没发现公子如今变了口味?”萧美人一边轻车熟路的拐进小巷里,一边平和道。可越是平和,才越叫人害怕。
“公子喜欢丑的?”齐六匪夷所思的问。
萧美人回头瞪他一眼,只道:“你这个狗奴才瞎操什么心,公子早就戒了女人。”
听过戒酒的,却从未听过戒女人的!齐六算是大开眼界,但很快便明白公子这么做是为何。大约是明月姑娘快要上京了,公子才不好意思去别的女子寻乐吧?
齐六只好回头打发走青楼里请来的姑娘,跟在他身后慢慢的走着。
萧美人熟练的绕过一条捷径,气淡神定的径直走向裕王府。
京城未变。
与这十年来他每夜梦到的几乎一模一样,拐过巷子便是糖水铺,糖水铺后面有一片桃花林,过了桃花林再穿一条街就是裕王府。
是他最喜欢的六叔的府邸。
方才在牢中,朱玥与他暗暗的打赌——赌谁先到。萧美人没有告诉过他,这里还有这样一条快通道。
一路神情激荡的快步劲走,无疑是他先抵达了裕王府。齐六对自家公子的能力表示极度的钦佩和困惑,要说京城,比扬州大自然不用说,而且公子自被捕之后便一直被关押着,又怎么能找到裕王府?
四处不见朱玥的影子,萧美人心中微微放松却也微微觉得紧迫。
而趁着他打量的这个功夫,他朦胧看见了晨光中有一辆马车正颠簸着跑来。车外坐着的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王妈。
萧美人忽然心脏狂跳,止不住的欣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