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围观群众,明月笑嘻嘻的拉着柳错坐到里屋。
柳错一双大眼滴溜溜的盯着桌案上的精致糕点,舔了舔嘴边的口水。明月心中了然,拾起一颗红枣糯米糕,体贴的送过去。
将糯米糕囫囵吞下,柳错这才眉开眼笑的说:“小媳妇儿……你对我真好。”
“柳错,你是怎么来到扬州的?”明月伏在案上,双手托腮,眨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我以为你同慕先生在一起。”
为此她还一直自责自己好自私,柳错待她不薄,她却撇下他自己跑了。可是当时情况特殊,也容不得她与慕容讨价还价。
柳错正咽着她递来的第二块糕点,蓦地神色一变,俯着身子厉声咳嗽起来。他咳得剧烈,整张脸都憋得通红。“慢慢吃。”明月以为他吃的急,不由担心的紧攒眉尖。
柳错又咳了片刻,面色才缓缓恢复,他叹口气可怜兮兮的说道:“不瞒小媳妇,我之前的确是中了他的道被抓住了。扣在马车里,见不着一点光。”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明月越听越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我也不晓得哪里招他惹他了,慕先生只说看着我的脸就心烦。所以命人将我扔到了半路,我在荒郊野岭饿了好几天,总算看到一辆过路的牛车,于是钻进在稻草垛里头,醒来的时候被运到了这里。谁知道这里的人都好凶……连一顿饭也让人吃的不安生。”
柳错说着都快挤出了眼泪,途中不忘扭头用哀怨的眸光凝视她,“我还听慕先生说,他们要把我爹娘带到京城去,好像要去见什么韩太师……小媳妇儿,京城是哪里?”
“京城啊。”明月抵着额头思考,“是很远的地方。”
照理说这个时期明朝的都城应当是北京,可是她记得历史上根本没有朱樾这位皇帝,而且很多习俗都与她所知的不符,大约此明朝非彼明朝。
且先不说她知道京城在哪里,就算晓得她也万分抗拒。如果帮助柳错去救他的爹娘,恐怕又要卷进慕容的计划当中,但柳错怎么说也对她有恩,放任不顾她也于心不忍。
真是左右为难啊。
仔细想了想,明月劝道:“柳错,你先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等找到两全的法子,我们再去救你爹娘。”
“好。”柳错乖巧的点头应了下来,旋即又扑闪着大眼期待的问道,“小媳妇儿,聋哑村被慕先生放火烧了,我接下来住哪里?”
“暂时住我家中吧。”扔在客栈中只怕会给小二欺负了去。
明月起身引着柳错慢慢走向萧府。
二人走得一前一后,一快一慢。一路上不是人们围着柳错指指点点,就是柳错停下来呆呆的盯着美女看。
逐渐的她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是个年轻女子,柳错都看得出神。
一边看嘴中还振振有词:“哇……小媳妇儿,这里的人长得真好看,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多比你漂亮的人。”
忍住!明月,你是有风度的气质女子!跟这些庸脂俗粉走的不是一个路线,而且柳错是从封闭的小村子里走出来的,没见过大世面!
明月满脸黑线的握着拳头往前走。
走出一截,察觉身后的人没有跟上,转头却只见柳错立身于穷影楼之前,双腿发软,目光却是炯炯有神。蓦然,柳错露出一副“我决定了”之神情,看着她振奋道:“好多美人!小媳妇儿!我要住这里!”
明月无奈的扶额。
天下男子到底都是一样的……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
“这是青楼,不能住人。”她耐心的解释。
“胡说……我明明看到几个公子结伴走进去了!”柳错不甘心的欲要冲进去。
片刻后。
明月好不容易将他拖到桥畔,一松懈下来,柳错又兴冲冲的跑进了胭脂店里头。若当初的慕容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依赖型儿童,那么如今的柳错就是打了鸡血横冲直撞的暴躁儿!
回到家的明月累出一身汗。
穿廊过桥,一回屋便看见王妈忙碌的对着清单在拾掇包袱。
“王妈,你这是要去哪儿?”
“唐姑娘。”王妈抹去额上的汗珠,灰头土脸,“我这是准备去京城呢,公子那边捎信回来,说是过一段日子他就能出狱。”
“哦。”明月茫然的站在门槛外,顺便附耳对柳错说,“看来我们不必想法子了,正巧你可以搭王妈的顺风车去京城。到了京城之后,你只要投靠萧美人就成,萧美人的本事可不在慕先生之下。”
“那小媳妇儿你呢?”柳错眨眼,急的直跺脚。
“我?”明月闲闲的枕着双手,悠哉的吐出一口气,“我自然不去。我又不是傻,跑到京城去给萧美人千里送。”
那旁忙着给包袱打结的王妈扭头默默的瞧她一眼,悠然道:“唐姑娘,是不是我老眼昏花了,你过来看看……公子列出的行李当中……画的最清楚明白的好像就是你。”
“啥!!”
王妈好心的把单子呈给她:“我大字不识,所以公子都是用画的。”
明月接过来,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萧美人你真是神一般的存在啊!连鸡毛蒜皮的小玩意儿都画得细微传神,什么玉簪子、小画册、小石雕,仿佛马上就能从画里蹦出来一般。
而在一堆七零八落的杂物中,一张肖像尤显突兀。
不得不承认,萧美人的画功实在了得。几笔描绘,就将她的模样勾画了出来,眉眼鬓角都画得仔仔细细,画中人眼带俏皮的笑意,手扶着腰,红唇微努,似是对看画之人撒娇。
将她列在这一堆杂物之中也就罢了,他好像是怕王妈忘记,特地在她周身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示意此乃重要行李,决不可落下。
“唐姑娘你就随我去一趟吧。”王妈挥着汗珠,“横竖不管你在哪里,公子都会找到你的。何苦要让公子大老远带着人来将你带回京城呢?”
明月觉得王妈说的都是实在话,索性也懒得挣扎。
大不了到了京城她蒙面而行,若是看到慕容撒蹄子就跑便是。
于是她赶紧回屋抱出了存放银票和房契用的盒子,满怀忐忑的跟着王妈去京城去也。
***
明朝的都城在极北之地,是一个叫做云都的繁华大城。
天气已经慢慢的进入秋季。
一场大雨毫无预兆的降临云都。
入夜,风雨益发加剧。
一道银白的闪电划破当空,将苍穹硬生生的劈成了两半。雨随着风飘摇的砸下来,拍起千层水花。
阴森黑暗的监狱里,萧美人正支着手斜躺在床上,衣襟半开,眯着眼打盹儿。床榻之上铺着的是他最珍爱的缂绣袍子,脱了外衫,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
一旁饮酒的牢头早就见怪不怪,两个人给各自杯中倒的满满当当,囫囵畅饮,几盅下肚,已是酩酊大醉。
萧美人打个哈欠,听见外头有人吱呀推开了铁门。
不用想他也知道定是韩世这个老头。关在这里的一个月中,萧美人几乎每隔几日就要亲自受韩世的审问。
天下谁人不知道韩太师威严震天,就连小皇帝也要对他服服帖帖,有些奏折更是要让他亲眼过目。此案关及韩世的女儿念昭,衙门的胡大人一直不敢怠慢,只是韩世不下令,没有人敢判案。
韩世抖落一身的雨珠,将蓑衣交给身侧的随从。
牢房里灯火昏暗,可是韩世的眼睛却丝毫也不含糊,他步伐沉稳的走下来,幽暗当中,一股寒气油然而生。
萧美人掏掏耳朵,合了合衣领坐起,冷声道:“韩太师百忙之中还不忘来探望萧某,萧某真的好感动。”
“你记清楚了吗?”韩世不与他绕圈子,“杀死昭儿的到底是谁?”
“不记得了。”萧美人慢条斯理的扣着衣裳,“与我无关的人,我从不费心去记。”
韩世有些恼怒,面上却依然沉静稳重:“萧公子,你是聪明人。老夫再提点你几句,你若是记得凶手是谁,老夫可以马上下令放了你。你我依旧还是忘年之交……”
萧美人不紧不慢的整理好衣着,慢悠悠的起身,几步走至门边,他双手扶上了冰冷的铁栏:“韩太师当真是重情重义之人。”
“凶手是谁都可以。”韩世亦走过来,隔着门与他对视,“老夫只希望不是你,要知道如今江山还未稳固……皇上觉得你是可用之材。”
萧美人扭头看了看窗外,夜色因着这剪不断的雨丝而朦胧不清。雷声轰鸣,更衬得室内气氛紧张无比。
“皇上真这样觉得?”良久,他才抿着唇讽刺道。
韩世只觉他的气质一下子变得咄咄逼人。
萧美人笑了笑:“太师若是想让江山易主,倒是极称我的心意。”
“好狂傲的口气!你说这话,就不怕我杀了你吗?”韩世将双手交叠在背后,目露凶光。
萧美人大笑起来:“太师好忘性,萧某早在十年前就被你杀过一次了。”
“……你是谁?”
“太师好好瞧一瞧。”
他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可从未有人当着他的面挑衅他!韩世不耐烦的挨近牢门:“你究竟是谁?”
“我是……”朱唇半启,在震碎大地的雷鸣之中,萧美人轻轻的念出了那两个字,“朱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