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山崩
可是我故作欢颜,掷地有声的说道:“朕还要策划顾爱卿和北冥的婚事呢,大婚将至,新娘跪出病来可怎么了得?”
顾浮笙听了我这话哀恸的抽蓄了一声,动了动双唇,却是说出了我不想听到的话——顾浮笙一字一顿的说道:“微臣有罪,征南大将军北冥战死疆场。”
我感觉到一阵眩晕,夷歌一把将我扶住,我揉了揉太阳穴,用尽全身的力气勾起了嘴角,说道:“顾爱卿说的是哪里的话,北冥就要和顾爱卿成婚了,顾爱卿怎么可能让北冥战死沙场呢?顾爱卿肯定是和朕当初一样,只是自以为北冥战死沙场,没有去派人仔细搜寻尸首吧,顾爱卿先找到尸首在下结论也不迟啊……”
“陛下,”顾浮笙斩钉截铁的打断了我的自我麻痹,几乎是声嘶力竭的说道,“北冥将军中了西域盅毒,是在中军帐内身亡的,北冥将军在中毒期间不断呢喃这陛下的名字,临死前还留下了一句话让我带给陛下。”
“不,这不可能……他不会死……”我只感觉如同五雷轰顶一般,顿时间六神无主,一面不停地摇头,一面说道,“朕才不会听你杜撰的北冥的遗言……简直局是无稽之谈……”
一旁的夷歌扶住我的手肘,轻声唤着:“陛下,陛下……”
“北冥将军说,一直以来他不是不是不舍得死,而是不忍心陛下在这世上独活。”顾浮笙没有允许我自我麻痹,一面饮泣,一面说道。
这是北冥临死之前让夷歌带给水青裳的话——他由生到死,念念不忘的人,从来都是水青裳。
应了这句话后,我怔住了,我深知这句话除了北冥之外不可能出自第二人之口,动了动双唇,不停地呢喃着:“他死了……他死了……”
“陛下,陛下……”
我隐隐约约听到很多纷繁嚣扰的呼唤声和锦瑟嘤嘤的哭声,我只觉得嘈杂聒噪无比,吵得我头大如斗,便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之后最先听到是是锦瑟的声音:“母皇,您醒了。”
锦瑟想必是哭过的,眼圈红肿,以往脆如玉石,清如铜铃的声音也变得有几分沙哑。
“陛下醒了。”接着我就听到太医王謇的声音,接着,顾浮笙,宇文宸,苏煜,萧崇聚集到了我的床前。
我看了顾浮笙一眼,意有所指的说道:“朕一直在睡着,什么都没发生吗?”
“陛下,”顾浮笙的眼眶虽然不在红肿,但是昔日如同秋水一般的眼眸却已经布满了血丝,仿佛顷刻之间就要滴下血来,“逝者已逝,这是命,不是梦。”
“逝者已逝,这是命,不是梦……逝者已逝,这是命,不是梦……”我不停的在唇齿间玩味着顾浮笙的这句话,感觉命这个字太过于神圣而不可触犯,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被这样带走了,而我,作为一国之君,却连抗争的资格都没有。我宁愿他娶了别的女人,双宿双飞琴瑟和鸣;我宁愿形同陌路,他自始至终从未爱过我;我宁愿我的一生中,我的豆蔻年华二月初里,从未有一场海棠花如火如荼,洁白胜雪,一个少年目光深邃的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永远会守护在你身边。”
我宁愿一切从未发生过,也不愿此时此刻,如此清楚如此毋庸置疑的知道,有一个一直以来在我身边的人,终于也被命夺走,终于也离我而去了。
他说:“一直以来我不是不是不舍得死,而是不忍心你在这世上独活。”
而现在,我最终也是在这世界上独活了。
我甚至艳羡,艳羡顾浮笙,艳羡萧崇,艳羡他们从未得到,这样便可以一生不经受这得而复失之痛。
四年后,大梁帝宫黎庶楼。
正是梅雨时节,我将双手放在熏笼上熏烤,夷歌立侍一旁,顾浮笙坐在旁边的一把双扶手椅子上,说道:“陛下一到梅雨时节手疾就发作,本不应该来黎庶楼上居住。”
“众位太医也是不让朕来黎庶楼上居住,只是朕想在这梅雨时节欣赏着雨中山色,所以就执意搬了上来。”我含笑看了顾浮笙一眼,说道。
“雨中山色固然美,可到底‘高处不胜寒’,”顾浮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等手疾好了,再上来欣赏也不迟。”
“朕这手疾是十七岁那年在大理寺受酷刑时留下的,今年朕三十了,这些年吃了这么多的药,若是能好,早就好了,”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朕这手疾,想必是一辈子也不能好了。”
顾浮笙听我说如此伤心之语,想要开口劝慰,却只是动了动双唇,什么也没说。
正在我和顾浮笙沉默之际,去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顺着脚步声向黎庶楼的楼梯上望去,事锦瑟扶着丫鬟,撑了一把六十四骨的油纸伞走了过来,伞面洁白纤尘不染,唯有一侧点缀着疏疏的几朵猩红色色腊梅,身上穿着鸦青色的襦裙,裙摆上用暗花工艺绣着大朵大朵的水芙蓉。
“母皇——”锦瑟把伞递给了一旁的丫鬟,一面向我跑过来,一面稚声稚气的唤道。
“下着雨,还往这高楼上跑,路上可曾滑倒?”我宠溺的看了锦瑟一眼,手在熏笼上翻了两下,说道。
“谢母皇挂记,儿臣不曾滑倒。”锦瑟笑声如银铃一般在耳畔响起。
“正好你来了,”我看着锦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前两日殿选结束了,朕正要命人抄录太学学生的花名册,现在也不用找宫人们,你替母皇抄录了,母皇也好看看也、你的字迹写的如何。”
“好。”锦瑟笑着点头。夷歌早已在我批阅奏章的桌案上铺好了明黄丝绢,用羊脂白玉的镇纸压住,在端砚中磨好了墨,锦瑟坐在双龙扶手的椅子上,从容的接过夷歌手中的湖笔。
我从桌案上取了一份应考太学生的花名册,念了起来,我念一个,锦瑟便提笔在绢帕上写一个,十分默契。
念到一人名叫段璆鸣,锦瑟问道:“璆鸣?是哪两个字?”
“《楚辞》中有诗云:‘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我看着手中的花名册,略作迟疑,然后说道,“就是这两个字,想必这名字也是出自这句诗吧。”
锦瑟莞尔一笑,随即明白了是哪两个字,一面提笔写下,一面说道:“‘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听这个名字就不俗。”
“段璆鸣……”顾浮笙在唇齿间玩味这两个字,好像在回忆什么往事,片刻后,说道,“这应该是前两年如太学的学生了,微臣记得前几年殿试时微臣看过这学生一面,不说别的,就但看那两双剑眉,也是这世间难得的风骨豪情。”
过了不久,我又念到一个名字“柳彻笙”,锦瑟一面提笔写道一面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用教书先生一般的语调说道:“‘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这名字虽风雅,却不免有为情所累之嫌啊……”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我听了这句诗不仅凝眉轻叹,顾浮笙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知道这首诗勾起了我的伤心事,马上作笑说道:“苏煜越发该死了,陛下信任他才将公主殿下托付给他,谁承想公主殿下跟着他却学了这么多不正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