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有罪
片刻,宗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官吏,两人一齐跪地行礼说道:“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爱卿平身,”我看了宗正一眼,说道,待宗正站起来之后,勾了勾嘴角,说道,“爱卿是为了宇文爱卿次子取名字的事儿而来的吧。”
“是,陛下圣明。”宗正含笑说道,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官吏就捧上了一个檀香木托盘,上面放着五张大小相同的宣纸,用正楷写着“淑”“漓”“润”“潇”“清”五个字。
我一面琢磨这五个字,宗正一面在一旁说道:“这次子虽然是妾室所生,但是按照宇文将军的意思,也是从少从水。”
“‘按照宇文将军的意思,也是从少从水’,”我听这话话中有话,心中大抵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调笑般的说道,“那按照宇文夫人的意思呢?”
“按照宇文夫人的意思……”宗正似乎是没想到我会如此问道,微怔了一下,含笑而道,“从少从水实是理所应当,只是不应该再兴师动众的来帝宫中让陛下拟字。再三在宇文将军面前权衡利弊,说什么陛下日理万机,龙提要紧,宇文将军还是让微臣捧了这五个字到了陛下面前。”
“她一个正室,何必在这种小事上和一个妾室过不去,‘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当初听这名字,朕还以为是一个何等性子温柔的人,”我轻笑出声,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必宇文爱卿也知道,他夫人并不是真心想着朕的龙体。”
“其实也不能怪宇文夫人,”夷歌在一旁低声说道,“宇文将军的妾室,陛下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和已故的那位,实在是神似。”
我闻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宗正干干的笑两声,道:“是微臣不应该,又说了这些话勾起陛下的思绪了,倒是微臣,不知道关心陛下龙体了。”
“爱卿这是哪里的话,爱卿的话又何曾勾起了朕的思绪,”我看了宗正一眼,虽然心中忧思不断,却少不得要强作欢颜,看了夷歌一眼,说道,“朕不过是在想用哪个字为宇文爱卿的次子做名字好。”
“是了,陛下胸怀天下,岂是为了微臣的三言两语就伤心了呢?”宗正听我这样说,也顺着我的话,说道,“宇文将军的长子陛下赐了‘林虚星华映,水澈霞光净’的‘澈’,宇文将军和宇文夫人很是喜欢,这次陛下看看,哪个字好?”
我一眼便看见了正中间的“润”字,连忙拿了起来,说道:“朕瞧着这个‘润’字很好,上善若水任方圆,润万物而不争。”
“嗯,”宗正微微点头,说道,“‘润’字果然不错,老子的这句话也好。”
“只是奴婢冷眼看着,‘少润’,虽说是温润如玉,但却缺了几分武将的气质,倒像是个文官的名字,”一旁立侍的夷歌思索片刻,开口说道,“二公子子承父业,以后必定是个武将,不若……换一个字。”
我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也觉得言之有理,正在思索用哪个字为好的时候,忽然灵光一现,将目光转向怀中的锦瑟,说道:“锦瑟,你来帮母皇择一个字吧。”
“好啊,”锦瑟说着,一双秋水般的瞳孔放着光,半晌,却拿了一个‘漓’字,朗声说道,“‘淋漓飒沓,进退成行’,母皇喜欢诗仙李白的诗。”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太傅爱诗仙李白的诗,儿臣斗胆用这首《陪侍御叔华登楼歌》为这座高楼题名为“送雁楼”。
我的心想被什么震动了一般,陡然的疼了一下,刚要作笑表情却又僵持住了。
“母皇,”锦瑟看我神色有变,眼神呆滞,若有所思,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有几分撒娇的说道,“锦瑟选的这个字不好吗?”
“好。”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说道,“‘淋漓飒沓,进退成行’,‘漓’这个字极好,就拟定这个字吧。”
“是,”宗正点了点头,叩了个头又站起来,说道,“微臣告退。”
“启禀陛下,丞相大人回来了——”宗正刚出了锦元殿,就有殿外侍卫走了进来,单膝跪地说道。
“她回来了?”我语气凝重,意有所指的说道。
“是,丞相大人带回了南蛮的降书。”侍卫听了我说话的语气,反复斟酌之后,谨小慎微的说道。
话音刚落,在我身旁立侍的夷歌叹了一口气。
我挑眉看了一眼夷歌,饶有兴致的问道:“好端端的,你叹气作什么?”
“丞相大人只是拿回了南蛮的降书,毕竟不是长远之策,”夷歌更加凝重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低沉无奈的说道,“只是拿回了南蛮的降书,过不了三五年,南蛮又会挥兵北上,到时候,又得大动干戈,岂不劳民伤财?”
“朕当初为丞相南下征讨南蛮时,也不过是拿回了南蛮归降的降书,事到如今,怎么又能够强求他人呢?”我看了夷歌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夷歌动了动双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我把目光转向那侍卫,问道:“顾爱卿现在何处?”
“启禀陛下,丞相大人她……”那侍卫目光在地上游离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道,“丞相大人她在黎庶楼下跪着,丞相大人自称有罪,无言面圣。”
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看了那侍卫一眼,挥了挥手,说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末将告退。”那侍卫低声应了一声,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那侍卫走后,我抬起眼睑看了夷歌一眼,洋装恼怒的说道:“你如今怎么却口无遮拦了?纵使心中这么想,也不该当着一个侍卫的面说出来啊。”
“奴婢一心为陛下,陛下难道却不懂奴婢的心思吗?”夷歌听我这么说,欲言又止了再三,最终说道。
我咬唇冷眼看了夷歌良久,看的夷歌表情肃穆,眼神慌乱,我却突然间笑了出来,说道:“朕如何不懂你的心思,你是怕朕有这个意思,说出来又有损天威所以才说了那一席话。”
“陛下圣明。”夷歌的心事被我一语道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可朕当真没有这个心思,”我说着,将目光移离到了一旁的窗棱上,窗棱上的花纹看似巧夺天工,却又纷繁复杂,是在这紫檀木经受过百般疼痛,万分煎熬之后才雕琢而成的,可是下场,不过是任看客们欣赏评价,如此这般,就宛如我的人生,“朕也想清楚了,天下只要还有一个南蛮人,大梁就不可能统治南蛮人的土地,若想天下没有南蛮人倒是也可以,只是登上黎庶楼之后,秦岭以南一片苍翠,朕不想朕的江山被鲜血染红。”
“陛下说的是。”夷歌点了点头,低声应道。
“罢了,去见顾爱卿吧,”我摆了摆手,动作轻柔的将锦瑟放在了地上,站起身来,说道,“她本是讨伐南蛮的功臣,朕怎么能让她以待罪之名长跪不起呢?”
“陛下可知道丞相大人凯旋而归意味着什么?”夷歌犹豫了半晌,轻声问道。
“朕如何不知?”我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朕不知道珍惜的,强占着不放手也无益,倒不如让给懂得珍惜的人。”
“是,”夷歌听了这话,低声应了一句,不多时,又说道,“只怕北冥将军的心,是依旧在陛下身上走不了的。”
“这种话,朕也知道,只是再说也无益了,以后便别说了吧。”我看了夷歌一眼,语气凉薄的说道。
“是。”夷歌应了一声,悄然无语。
我登上了黎庶楼,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浮笙,她跪的位置刚刚好,我一低头,恰巧能够看到她。
“爱卿无罪,请起吧,”我睥睨着顾浮笙,朗声说道,“爱卿虽然没能将南蛮斩草除根,但能够带回南蛮的降书已经是我大梁的有功之臣,爱卿又何必以罪臣自居长跪不起呢?”
顾浮笙抬头看着我,不知是不是因为落日辉映在她的眼眸里,我隐约觉得她的双眸中有泪水在闪烁,顾浮笙欲言又止了好久,最终还是回应了四个字:“微臣有罪。”
她的声音清浅,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几乎要支离破碎在风中,让人无法分辨。今日的顾浮笙格外的憔悴,我的心中有什么开始隐隐的不安了——因为我知道,这世界上能够挫败顾浮笙,唯北冥一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