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用兵,我心思定,我定下心思要多干实事,整顿民生。可我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新年三月的一天晚上,天灾悄然降临在我们金陵城!
我记得,那晚下着大雷雨,但我拥着定云,睡得特别香!管他呢!唐国只要还没倒,我该睡觉还是要睡!鼻间有定云的梦芸香气,心神安定,梦也香甜:我梦见我扮作富家公子,跨马陪着道人去踏青。不知是正中还是谁,不停催我们回去!我不耐烦,打马甩掉了那人,与定云来到一泓碧波之前,坐在塘边看鸳鸯戏水。我一动玩兴,什么王啊帝啊全忘记了,抄起水来洒了她满头满脸……
“皇上!皇上!快醒醒!大事不好了!”我香梦正酣时听见有人压着声音喊了这一声,吓得登时一坐起身:“怎么了?哪国打来了吗?”
来者是宁安,他急道:“适才有司来报,方才炸雷之时,金陵城东区遭了天火,火势极大!本来下雨,指望火势可缓,谁知这雨一时就住了,火竟越烧越旺,东区的成片民宅寺庙都不同程度遭火……”
东区!我一听这话,真是心急如焚!东区是金陵城最繁华的所在,李建勋、陆贵良、钟泰章、周宗、冯延鲁等人的宅第都在那儿……
“您的岳父…陆老爷家的火势特别严重…听说这火就是从他家烧起来的……”
这下我彻底躺不住了,陆贵良老爷子没在朝中任职,那是因为他年纪较大且本人实在没有学识,在朝里又没根底,我怕给言官参劾,才压下了这事儿!可在我心里,他是自己人呐!高审知将军家的豪宅在唐国有名,房子起的是一片中最高的!当初我摆皇上的谱儿,从冯正中手里抢来送给老岳父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会害了他呢?
定云起身给我披了衣裳,我急忙穿了鞋袜,问道:“老岳父怎么样了?”
宁安道:“只怕玄。我来的时候,官民已合力救了一阵子了,陆老爷还没有救出来……”
“那可等不得!快!叫萧阙领八十人多带器具和水去增援!快备马!”我穿了紫云绕龙袍,目光极焦灼的看看阿云:“咱俩也去!自己人都保不住,我还要大唐国有什么用!你知医,可以救人!”
“等等!”定云眼睛放光,看我一瞬:“我带上清心丸——可以解烟火毒的!”
马是内卫营现成的,这没用的雨早没影了,暗夜里到处湿漉漉的,我和定云都上了马,却见陆紊已哭着跑来云暖楼前了!
我吩咐她道:“回去等信儿!朕带萧阙和阿云去救咱爹!”
一路上我的白马跑得特别快,那金龙披风披在我肩上,随风朝后扬起,甚是飘逸!我打马冲在队伍最前头——除了茂儿那回,就属这回最快了!这是谁啊?我岳父!且他老人家又不是朝里的人,我对他的感情,并不含着其它缘故在内。这份纯粹,我那早年已故的钟家岳父、新近故去的李家岳父都没有!甚至连景遂、景达也没有,他是我心底最信任的人之一!
来到火场,我见火是从上面起的,可能是天雷所招!岳父家的豪宅白色外墙已然焦黑,精美的屋瓦已坍塌掉落,岳母和几个婢女在外头直哭,我上去拉了老太太的手,真是心疼:“岳母啊,您怎么没拉泰山一同出来啊!”
“这老头子,放不下您给的那些宝贝…出来了又死回去拿呀!”
正门已给浓烟封了,我对着萧阙和他禁军的人放极声道:“快!给朕踹门,冲进去!救到陆老爷的,赏千金,赐官升三级!”
玄衣的萧沉玉领人火速进去了,一向胆小的我,这次也不知道哪来的胆,把那金龙披风脱了丢给旁边一个小太监,拔腿就也要随进去,却给阿云伸手拦住了:“皇上是万金之躯,你也去啊?”
我拨开她手,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你在外头等着!自己人都护不了,朕这个皇帝明儿就不干了!”
萧沉玉退回我身边,眼神变了几变,噎回了几句话,递给我一块湿手巾:“蹲着走,捂住口鼻!”
沉玉寸步不离我的身边,我顾不上谢沉玉,只想找到陆贵良——陆家真大呀!
我和萧沉玉在书房找到了陆老爷,这个老财迷,竟然跑到最先过火的屋子,人已经昏迷,手里还死抱着一只红木盒子!
我根本抱不动陆贵良,背也背不动,因嫌重把那盒子看也不看就丢掉了!还是萧阙,背起了陆老岳丈,跑了出来!
陆老脸色发青,就近躺在木板架上,阿云把带来的清心丸都塞给他,我耐着性子等了会子,眼眶极酸,眼泪已在打转,却扬面忍着,等着陆岳丈醒。
一时六十几岁的老爷子醒了,见了我,放声大哭了一阵子,用手死死拉了我道:“皇上!对不起啊!您给的那么多宝贝…原本老夫都要留给芳儿的……对不起啊…连您给的房契、地契、田契、城西的八个绢布庄产业和六间酒馆的文契……”
“老爷子…您糊涂啊!这些…这些哪有命重要啊!”我一激动,眼里蓄的泪全都滚下来了,脸上却挂着笑:“只要您人在,朕马上叫有司批下来,立即帮您重新办理!”
陆老爷子早年是商人出身,学识是差些,人却很精明!他的眼冒着精光盯我一瞬,腾出被烟薰黑的一只手,一把把自己的老泪抹了:“有皇上在呢!老夫在唐国,什么也不怕!皇上啊…皇上……”
老岳丈呜呜地哭起来,我却安心了,周围别的屋还在烧,但我却已顾不得了,含笑道:“您别慌,这段日子,您和岳母就去住碧桃宫,宽敞着呢!养好身子,叫阿紊领你们去逛北苑——还有上林苑呢!打了马楚后收了他们的宝贝才修的,您上回还没见呢!”
“皇上…您对我们陆家,这天高地厚之恩…老夫全家要怎么报呢…呜——”陆贵良抽抽搭搭哭着,轻轻松了我的手:“只恨这把老骨头没用啊!”
我道:“您把心放肚子里,只管享福!谁让您女儿嫁给朕了呢!该当您老享福!”
陆贵良还在絮絮叨叨喊着万岁,我叫沉玉的人把他抬去碧桃宫了。
又对陆老夫人道:“您打宫轿先进碧桃宫去,赶明儿朕叫竹墨去觅好宅子——他心细,挑得准不差!岳母啊,您记得,后苑您哪都去得,只别去那没树的去处——那是前朝,朕都懒得去!”
老夫人千恩万谢去了,我这时才瞧见道人,脸上竟有凄然之色,我道:“阿云,朕总算救到人了,你怎么不快活呢?”
定云转眸顾我,盈盈落泪道:“我那父亲,自出生起就不见的,投了晋国,石氏出降,听说他死在乱军里了;我偏又苦命,是出娘胎就从没娘的……”
“傻道人呐!莫哭!”我使帕子轻轻替她擦了眼泪,从宁安的小徒手里抓过救人时脱下的披风,给她披好,一把让她紧紧偎着我:“你有朕呢,还有慧儿,朕只坐着也能保你无忧!走,朕还骑得马呢,咱一马回去!”
萧阙的人留在火场,我实在没想到,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多月!给父皇追福的奉先寺也烧掉了,民房绵延烧了几千间!事后群臣叫我祭天,我给推了,把钱省下来贴火灾受灾的民众吧!天!你不佑我李璟,也休叫我来祭你!人只有自谋多福,天,有时极不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