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把热水打来了，李伊人绞了帕子给蔡氏擦脸，蔡氏还疼得直抽气，眼泪收都收不住。

　　接过帕子擦了脸，蔡氏的眼泪还是如滚珠儿般一串串的。

　　就连李伊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齐更是烦躁，一屋子忙乱的下人，哭个不停的夫人，吵得他心烦意乱。

　　很想甩袖离去，去看看受了委屈的二女儿，可是李齐到底没有昏聩至此，何况他还确实打了夫人，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嫡妻，不是能随便打骂的下人，他到底是心虚的。

　　于是李齐只好一脸不耐烦地坐在原地。

　　幸好这个时候，外头传话说许大夫来了。

　　许大夫是常给侯府各位主子看病的大夫，有一间药堂在京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医术颇为高明。侯府中人若是小病小闹，便不会拿帖子去宫里专请太医，都是去找这位许大夫的。

　　许大夫对北平侯府也算熟悉，最熟悉的一位主子恐怕就是蔡氏了。

　　蔡氏一年到头隔三差五都要请大夫，许大夫是给她瞧惯了病的。

　　许大夫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和许多大夫一样，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身后跟着一个药童，药童身上背着一个大药箱子。

　　蔡氏还在哭，只是看见许大夫的时候，微微对他点了下头。

　　许大夫对蔡氏的病情极为了解，这会儿见蔡氏深情不对，与李齐匆匆行了个礼，就连忙走过去：“请夫人右手。”

　　蔡氏伸出右手，药童立马递上腕枕给她垫着，又取一块薄薄的纱布盖在蔡氏细细的手腕上。

　　许大夫这才将自己的手指搭在蔡氏的婉上，很快就皱了眉：“请问夫人今儿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李伊人眼睛微微睁大，这大夫应该是匆忙赶过来的，应该不可能是府里的下人嘴碎告诉他这些情况的，何况才这么点时间，许大夫又能打听到什么来呢？

　　莫非是真的医术神通，把个脉都知道蔡氏受了伤？

　　李齐面色就更是讪讪，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李伊人回过神来，解释道：“原是娘亲见我回来欢喜，急急忙忙就从房里过来了，一个不小心……就没收住力气，磕碰着了。”

　　她虽然心里再看不上李齐，也知道侯府内宅的阴私事不该被外人知道，就找了个过得去的借口。

　　果然，这话一说，李齐的脸色就稍微好些了。

　　许大夫也听不出什么异样来，只点点头：“既如此，夫人这回磕碰应该是比较厉害了，起码要卧床三五日。回头我开个止疼的方子，每日两副连喝三天，再辅以药油推拿瘀伤之处，就是了。”

　　李伊人道：“多谢许大夫。”

　　“夫人身子娇弱，还要静卧才是。”许大夫摆了摆手，让药童给自己铺纸磨墨，飞快写下一张药方。

　　蔡氏边哭边不忘吩咐道：“让梅香随大夫去抓药……”

　　李伊人心中觉得有哪里不对，便说：“娘，我去问问那药油要怎么上，回头我亲自帮您揉开瘀血！”

　　说着便追了上去。

　　蔡氏看着女儿乖巧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低头继续抹泪。

　　李齐心里憋的那股气早就随着李伊人和蔡氏的举动哑火了，这会儿李伊人又去找许大夫去了，李齐就算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也给不成，便只能认命走向蔡氏：“夫人也该累了，我扶你回房。”

　　虽然这话里没多少夫妻间的亲密，但还是让蔡氏愕然了下：“好……”

　　却说李伊人追上许大夫，除了问清推拿的要点外，又低声问对方一句：“许大夫，你为我娘的身子也调理了这么多年了，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我娘的身子到底是个什么症候？”

　　她会有这个疑问也不奇怪，李伊人从前在军营里条件艰苦，也自学了点医术，她扶着蔡氏的时候就帮她摸过脉，只见蔡氏虽然容易哭，脸上也是哭出来的哀容，但实则蔡氏的脉搏还算有力，粗看之下没有任何隐疾。

　　除了爱哭这一点，蔡氏其他方面都是好的。

　　那为什么她总是要卧床呢？

　　许大夫左右看看，见除了自己的药童和李伊人的贴身侍女外再无其他人，便低声道：“夫人的症候，大小姐也不清楚吧……有的人生来便比寻常人更怕疼，他们的痛感与我们并不一样，便是蚊子咬了个包，也会感到疼痛。就是平地摔，略擦伤一道小口子，那疼痛就好似断胳膊断腿一般！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二夫人这症候是天生就有的，无药可医，只能尽量在房里待着，不让她多有磕碰。”

　　李伊人听了这话就完全明白了，其实她娘不是身子不好，而是格外怕疼，不敢随便走动，这才要经常卧床！

　　疼得狠了，可不就是要掉眼泪吗？

　　难怪呢……

　　李齐这么用力的一巴掌，打在蔡氏身上只怕就跟打板子差不多，所以蔡氏才会哭得快要背过气去。

　　而许大夫还郑重其事地给蔡氏开了止疼的药方。

　　这么一想，李伊人就有点啼笑皆非，什么娇柔怯懦，畏缩安静，其实根本只是蔡氏怕磕碰着，言行举止才格外小心，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会说她一身小家子气。

　　李伊人不是后宅没有见识的女子，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便是蔡氏这样特殊的，她也略有耳闻。

　　何况蔡氏的生母好像就是难产而死的，生孩子的疼痛本就很厉害，要是放在格外怕疼的人身上，那就更可怕，疼死也不奇怪了。

　　想到这里，李伊人就十分佩服蔡氏，她能把自己生下来，还能保住母女二人的性命，是真的不容易。

　　又想到，幸好自己不像母亲，没有随了她这个天生怕疼的毛病。

　　“我知道了。”李伊人吩咐珠兰给许大夫包了点碎银子做打赏，“多谢许大夫。”

　　许大夫这回就有些讶异了，寻常人听见他说有人天生会怕疼，只怕会一笑了之，不当回事，最多是说一句娇气罢了，没人会认真地把这症候当成一种病。

　　但这位李大小姐却不一样，她听得认真，十分上心，还耐心地跟自己讨教化瘀的手法。

　　许大夫最后道：“大小姐是个有孝心的，二夫人知道了必定欢喜。”

　　李伊人只是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