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蔡氏，倒是让李伊人从前许多不明白的念头一时都通透起来。

　　她曾听吴嬷嬷说，夫人是个最贤惠的，便是老爷不大去她房里，偶尔去一回，夫人还很诚心诚意地把老爷劝到姨娘房里呢……

　　这种话要是落在万姨娘或李妙人耳中，肯定要嗤笑她：“穷装贤惠罢了，夫人不过是略推让一下，搏个大度的好名声罢了，哪里会想到老爷会真的拐脚就去了姨娘房里呢，可不是活打脸了吗！”

　　不过如今的李伊人倒是完全明白了，且不说生孩子的疼痛，对于蔡氏来说，只怕行房也跟行刑似的。

　　她哭自己没儿子的时候，话音里的愧疚，应当不全是因为没儿子今后母女二人没有靠山。还有一部分也是她明白嫡子的重要性，自己却实在不想再进一趟鬼门关，觉得有些对不起李齐。

　　这也是为什么蔡氏原是个明白人，却处处让着万姨娘，反倒让妾室把持侯府中馈的缘故吧。

　　说来侯府这个情形，能管家的无非是两个嫡子的媳妇，偏大老爷去得早，又没有留下子嗣，大夫人又住进了佛堂，任事不管。

　　只有二房管起来，才算名正言顺。

　　万姨娘就是打着辅佐蔡氏主持中馈的旗号，才渐渐掌住这个家的。这些年来大权在握，她骨头都能轻二两，把自己当成了北平侯府的老封君，除了顶头还有一位侯爷和老爷要孝敬，越发觉得其他人都比不过自己。

　　李伊人想通这些关节，便不再去管。

　　送走许大夫，她就回房了。

　　除了吴嬷嬷和珠兰，李伊人原本还有一个嬷嬷和三个丫鬟的，不过这几人她并没有在佛光寺里见过，也不知道是万姨娘没带上她们，还是不知去哪儿躲懒了，回府以后更是没有人提到她们一句，只当她们没有存在过。

　　嘉宁郡主又重新给她分派了嬷嬷和丫鬟，这会子都在李伊人的房中恭候着。

　　其实这些人李伊人已经在佛光寺里见过了，都是既规矩又勤快的。

　　不过在寺里的时候，跟现在又不一样，这个院子要交给她们几个，有些工作还是分派一下。

　　两位管事嬷嬷，吴嬷嬷和平嬷嬷，因平嬷嬷在郡主面前也很有体面，在这个院子里是震慑的作用多于其他，而且李伊人也不好随便去使唤祖母给的嬷嬷。

　　倒是她那四个大丫鬟，分别负责打理李伊人的日常起居，首饰衣衫，是该好好问一问。

　　李伊人在佛光寺里就已经给三个丫头改了名字：珠玉、珠香、珠花。

　　珠玉年纪最大，已经快十七了，稳重老成，事事都想得周到。李伊人便看着她道：“珠玉，今后我的衣裳针线、钗环佩饰都交给你了。”

　　珠玉连忙应下：“多谢大小姐，这是小姐给我的体面呢！”

　　李伊人又看向说话说话细声细气的珠香：“你今后便掌着我的笔墨书画和摆件之类，屋里的布置需得迎合时气年节，有劳你多费心思。”

　　珠香也道：“多谢大小姐。”

　　最后一个是年纪最小的珠花，比李伊人还小一岁，脸蛋还圆圆的。不过李伊人知道她算账很精，便笑着说：“珠花管我的银钱财物，小姐我可是把全副家当都交给你了！”

　　珠花也似模似样地磕头回话：“是，大小姐。”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些也就罢了，其他日常起居之类，便麻烦两位嬷嬷安排。”李伊人道。

　　吴嬷嬷和平嬷嬷都应下了，吴嬷嬷显得急切了些，或许是有了危机感。不过李伊人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她在佛光寺时严重缺人手，对吴嬷嬷不方便说什么，她知道吴嬷嬷对自己没有坏心思，就是做事上总有点喜欢替小姐做主的倾向，虽然未必是吴嬷嬷的本意，也是原本的李伊人性子软弱的缘故。

　　不过平嬷嬷一来，吴嬷嬷应当就能慢慢明白过来，有个对比反倒是个好事，就不用李伊人自己开口了。

　　平嬷嬷这会儿也恭敬领了自己的差事，却绝不主动开口问小姐接下来要做什么，吴嬷嬷反而建议道：“小姐还是要去看看夫人为好，老爷那头……”

　　吴嬷嬷话还没说完，李伊人就抬手打断，只问道：“先时嬷嬷说的绿柳在哪儿？”

　　绿柳原来是万姨娘房里的丫头，因生得俏丽而被她搁在外房，李伊人初上佛光寺时头磕着了，万姨娘就顺手把绿柳丢了过来，自从姨娘被关祠堂后，没有姨娘的话，她也不敢回去，还不尴不尬地留在李伊人这里。

　　李伊人曾与她私底下谈过一回，虽说女儿帮父亲找姨娘这种事不合规矩，但如今蔡氏是那个样子，她就越发觉得这步棋应该走下去。

　　吴嬷嬷愣了愣，回道：“还在后院里呢，没有给她分派差使，好吃好喝地养在后头罢了。”

　　李伊人点点头：“你领她去二妹妹的房里伺候吧，横竖她也是姨娘那一边的人……二小姐若是绿柳的来历，你就照实话说，若是没问，那也不必巴巴地朝她解释。”

　　“这……”吴嬷嬷犹豫了下，但房中几人，包括珠兰在内都低头垂眼，对小姐的话没有任何异议。她心头一震，发现自己这态度很不对，便马上道：“好，奴婢这就去将绿柳给二小姐送过去。”

　　李伊人轻轻一笑，其实吴嬷嬷也并不笨，只是习惯替她做主，一时半会儿的难不过来，不过只要意识到问题就行。

　　“这个点儿父亲应该也差不多和母亲说完话了，你这就带绿柳去吧。”李伊人算好时间，李齐从夫人房里出来，应该会马上去见李妙人，有很大的机会跟绿柳走个对脸。

　　李伊人想了想，道：“就这么空着手去有些不妥，你们将老祖宗赏我的那套桃花绽放青瓷茶杯包起来，给二妹妹也送过去吧。”

　　嗯，好看又好摔，效果一定非常好。

　　平嬷嬷倒是抬眼看了下李伊人，这位大小姐，果真如钱嬷嬷说的那般，心胸还挺宽的，其实是个爽朗大方的性子。

　　那套茶杯她也见过，是官窑烧出来的精品，上面作画的也是熟手师傅，桃花那叫一个栩栩如生，含羞待放。外面都买不到。

　　而大小姐说送就送，还是送给关系并不融洽的庶妹，脸上丝毫看不出不甘愿来。

　　李伊人吩咐一声，屋里自然有人去做，她带了珠兰和珠花一道，又去上房看蔡氏了。

　　而此时，李齐刚到二女儿的小院外，就听见里头传来瓷器砸碎的刺耳声：“滚！都给我滚！我才不要她的人伺候，也不要她的东西，没得碍着本小姐的眼！”

　　李齐眉头一皱，往日里李妙人娇憨可爱，说话也是软软细细的，怎么发起脾气来说话这么难听？

　　又是一阵推搡辱骂的声音，屋里一个绿衫的丫鬟跑了出来，因低着头，没注意到李齐，差点撞到人。

　　那丫鬟慌忙跪下，头微微抬起，一双妩媚的桃花眼泛红，里面还蓄着眼泪，小脸上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老爷恕罪，奴婢方才跑得急了，没有看见老爷，请老爷恕罪……”

　　李齐心头微热，眉眼舒展，倒是不急着进去了：“起来回话吧，方才二小姐的屋里怎么这般吵闹？”

　　绿柳含羞带怯地看了眼李齐，才嗫喏道：“都是奴婢的错……”

　　她用带着挠人心扉的哭音简单地说明了来龙去脉，与绿柳的娇弱婉约相比，屋里那还未停下的咒骂声显得尤为尖锐刺耳。

　　李齐犹豫了一下，迈向屋子的那一步终究没有跨出去。

　　当晚，李齐就将绿柳收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