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伊人也清楚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道理，方才她无视李齐，并出言反驳的话已经很不给父亲面子了，这会儿她应该回头温言对父亲说明白道理，表明自己的委屈，再劝父亲不要生气。

　　但她偏不。

　　这番心思要是花在一个值得李伊人尊敬的父亲身上，也就罢了，偏偏她就是很看不上李齐明目张胆地宠妾灭妻，反倒把嫡妻嫡女撇在一边，专宠妾室庶女，还把那对母女惯出了霸王性子，丢人丢到佛光寺去了。

　　她看得清楚明白，既是不得李齐宠爱，过去十来年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又岂是如今的她一朝一夕可以改过来的？还不如就随心所欲一点儿，反正这里是在侯府里，不是在外头，她还有老祖宗罩着。

　　不对，除了老祖宗以外，她还有最近起复的宁国公府这个靠山。

　　说起来，也是从前的李伊人锁在深闺，对外事一概不问，重生这几日里她就是在佛光寺度过的，她对外面的时局并不太了解。回府途中这几日来，李伊人在嘉宁郡主跟前听着，又让吴嬷嬷、珠兰等人外出打听，才终于不至于对外面的事两眼一抹黑。

　　那时候她就在心里暗叹，其实她根本不必要算计郑何氏跟李妙人的呀！

　　宁国公府眼看地位水涨船高，谁敢拿宁国公唯一的女儿和亲外孙女不当回事儿？

　　就是李齐也不能呢。

　　不过李伊人倒是没觉得自己那番设计最后是做了无用功，能得嘉宁郡主的青眼，在这府里头总归是有好处的，外祖父和舅舅们的手就算再长，也伸不进北平侯府里面。

　　所以阖府上下，李伊人只要在嘉宁郡主身上花功夫就行了，父亲是个偏心眼的，母亲不理事，嫡亲伯母常年在小佛堂见不上面儿，自己也不碍着人家什么，面子上过得去就是。

　　而叔叔婶婶们因承爵无望，且又和她无冤无仇，不会与她为难。

　　所以李伊人还真不打算对李齐做父慈女孝的戏码，说话是听着恭敬，实际上很不客气的：“敢问父亲是为什么要让我跪下了？是因为我顶撞父亲，规矩没学好，还是为了给姨娘庶妹出口气儿？”

　　她特意强调了“姨娘”“庶妹”这两个字，撕开了遮遮掩掩的帘幕，把李齐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李齐一进门就被她噎了两回，顿时蹭地站起来，大步走来要甩她耳光：“顶撞父亲，你还有理了？！”

　　“这是怎么了……啊！”

　　李齐的一巴掌落下，被李伊人轻巧避过，却不料落在了匆忙闯进屋子的来人身上。

　　啪的一声，一听就是下了力气的，李齐生得高大，这一巴掌的力气绝对不小。

　　“娘！娘你怎么样了……”李伊人瞧见来人是谁，身体本能地就扑了上去，小心扶起蔡氏。

　　蔡氏本就娇弱敏感，听见丈夫一回来就在堂屋里要拿伊姐儿问话，便不顾身子强撑着下了床，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巴掌打在蔡氏身上，蔡氏顿时眼泪汪汪：“夫君，便是伊姐儿有再大的错处，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伊姐儿这般柔弱，你下这么重的手，是要她的命啊……我苦命的女儿，生来便不得她父亲喜欢，又没有亲兄弟在身边护着，连姨娘和庶妹闯了祸，都要让她担着……姨娘不过是关了祠堂，妙姐儿也不过被老祖宗罚了板子，她爹竟就要我女儿用一条命来赔偿……嘤嘤嘤，我苦命的女儿啊……”

　　李伊人扶着蔡氏，听了这番哭诉后，顿时一愣。

　　她重生以来其实也是头一回见到蔡氏，原主记忆里，母亲就是个缠绵病榻的哭包，是个指望不上的母亲。

　　没想到这才一接触，她就发现，其实蔡氏很会哭！

　　柔弱娇怯是不假，但据说身子不好不管事的蔡氏，却在一进门就闹明白这阵仗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不但耳目聪明，消息灵通，哭得还很有水平。

　　蔡氏一边掉眼泪，一边还把说得清楚明白，将李齐教训李伊人的这一出定性为给妾室庶女出气，半句不提李伊人顶撞父亲的事。

　　李齐倒是想强调，他就是拿着李伊人不恭敬自己的态度去教训她的，这会儿面对自家夫人流不完的眼泪，他也没法继续说下去了。

　　要不然就正中了蔡氏哭诉的，他是要拿嫡女的命来给庶女赔罪了。

　　这话非常诛心，任是再偏心的父亲，也有虎毒不食子的说法，这比宠妾灭妻的行为更加严重。

　　以前这话要是传出去，李齐还有法子补救，但如今宁国公府可不是吃素的，他们简在帝心，有的是办法把事情往大闹，到时候说不定一件小事就被他们说成是李齐与妾室合谋害命了！

　　那样的话，几条命都不够李齐使的，便是嘉宁郡主也未必保得住他，何况郡主母亲还不喜欢自己呢！李齐到现在也还没被请封世子。

　　原本嘉宁郡主不肯应请封世子的事，是用李齐尚无嫡子这一条来压着的，所以李齐才会想把万姨娘的儿子记在蔡氏名下，这样一来他有了嫡子，请封也就更容易些。

　　现在想来是不行了，这孩子还没记名呢，就先是闹出佛光寺冲撞国公夫人的事，后又遭夫人哭诉娘儿俩受了委屈，地位还不如妾室，又说差点被人逼死。

　　何况李齐方气得狠了，是真的下了狠手的，这会儿他的手还火辣辣地疼，更不用说娇弱得风一吹就要倒的夫人了。

　　于是他只能偃旗息鼓，不耐烦地对李伊人说：“没见你母亲身子不好，还不叫人弄盆热水来！”

　　其实他是想说，没见你娘哭得停不下来，还不快叫她擦把脸，别哭了。

　　“我瞧母亲疼得很，只怕还要叫个大夫来看看。”李伊人根本没去管李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扶着蔡氏坐下后，又吩咐吴嬷嬷去做这件事。

　　李齐嘴巴动了动，本来想说这么点小伤，何必去叫大夫，闹得整个侯府都知道了，老祖宗那边问起要怎么办。

　　可他也知道自家夫人身子确实弱，平日里无事都要无精打采躺在床上，何况这会儿是结结实实替女儿挨了一巴掌，要是打出个好歹来，回头他怎么跟大舅兄交代？

　　偏蔡氏还拉着李伊人的手嘤嘤哭泣：“我的儿，娘知道在这家里委屈你了……你身为侯府小姐，哪怕是庶出的，身边也该有四个大丫头，两个管事嬷嬷。是娘不好，管不得事，让你如今使唤得动的只有吴嬷嬷与珠兰两个，连低贱的商家女都不如……唉！都是娘没有用……”

　　李伊人忍不住在心里闷笑，她娘也太会告状了，听起来都是些琐事，可每一件往大了说都是很要命的。

　　她这是摊开了给李齐看，瞧，这就是万姨娘当的家，你昧着良心把她夸上天都没用，早就把你的脸都丢光了。

　　尤其是李伊人还到佛光寺去了的，佛祖诞辰里不少勋贵人家、官家女眷给佛祖捐香油钱、塑金身，谁见了李伊人都会问，这是谁家小姐，怎么只带了一个嬷嬷和一个丫鬟呢？

　　再一打听，就明白了：哦，原来是那个姨娘当家的北平侯府啊，可真不像话！

　　李伊人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蔡氏也会同意在嘉宁郡主回来的时候让女儿去寺里祈福了，还任由万姨娘给她安排。

　　李伊人初时还以为是蔡氏病糊涂了，自己都顾不上，哪里顾得上她，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她也是在给老祖宗递一个管事的台阶呢！

　　而且这一招更简单好用：你不怕给侯府丢脸，叫下人骑在嫡出小姐的头上，连使唤都使唤不动。那我也不怕带出去给别人看，到时候自有看不过眼的长辈去给北平侯说的。

　　怪道李伊人还觉得稀奇，怎么侯府嫡长孙女带的人这么少，根本不像个侯府小姐，原来名堂在这里！

　　倒是嘉宁郡主一见到李伊人底下的人手这么不像样子，就马上打发了一个嬷嬷和三个丫头给她，这会儿跟他们一同回府，先去李伊人的房里候着。

　　李伊人嘴角轻抿，这位蔡夫人，算是她在这府里的第二个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