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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森林

沨霖过境 研蹊 4917 2024-11-13 10:20

  大木塔的水,清早就能听到冰裂,几根枯枝冻在水面。

  我很小就生活在这里,一年四季,与自然相伴。

  从前不觉得冬季冷夏季热,春秋无常的天气也是极好的。可此刻我光溜的身体被无形地冰刀割得生疼,全身浮着凝固的白雪。接触在紧密,健壮的草地上的肌肤,从刚开始的刺痒到最后已经感知不到,风声呼啸,寂寥空旷。

  “这是哪里”

  我开始思考。为何这样的冷。我需要一个能遮蔽的空间,把侵蚀身体的寒流阻隔在外面,需要一些热的东西来包裹身体。这样想着,身体涌动一股热风,心脏砰砰直跳,霜熔化成水,面部温度开始升高,脸颊通红。热量从内心流转全身,感觉昏沉透亮,轻飘飘地。

  僵硬地指尖可以开始小范围移动,清脆的声响在血肉中扑腾,一个接着一个。

  等待能站起身,我舔了些雪水。抱紧身子,稳步向茶山走去,记得那里有我入秋时挖的洞口,藏了一些自己做的器物,还有茶叶,刚好可以泡碗茶水喝。

  “呼—呼—”往自己的手心吹了几口热气,前方就是洞口,被枯黄的叶子和松果遮住了半边。之前,经常在洞口看其他地方被雨水浇灌,孤零零地扒开泥土中突出的岩石表层的青苔条。细细雨丝,磅礴白雾,在我眼前生出了一层界限分明的生态图景。

  捡了几根粗树枝,扒开洞口,自己爬进去,把几颗松果也扒了进来。在泥土里掀起了块石头,敲了敲松果,从头剥开,一抖,松子落在了地上。敲击外壳,吃松子补充能量。

  再拿一盏茶杯,抓了一把雪,用手心暖化,雪水顺着手,流进茶杯,放了些茶叶。

  茶色清澈黄亮,香味高扬,虽然不及春茶鲜爽甘醇,但口感淡香平和,很好地温和了我身体的不适。

  等雪停了,去找些木头盖住所。我这样打算着。不知什么时候,身体的屏障失效了。本来极美的冬雪,也因为寒冷的感知,戚戚焉于身体同时展现。

  在洞口睡着了,全身滚烫,口干渴,恍惚看见有人过来。我半眯着眼,那人的面容年轻,白衣布鞋,头发束起用青玉簪装饰,腰间佩有一把短刀,眉间处有一大块莲花印记。

  “小姑娘,你怎么睡在这,光着身子不冷吗”面容温和,手落在我的额头。

  “小姑娘,你生病了。如果不介意,我背你去我的山庄,就在大木塔湖附近”

  我想开口,身子软绵绵的,发不出声音。隐约感觉有人把我从洞口拉了出来,背在了背上。

  温热的背部,源源不断地给我供给着热量。漫长的沿途能听到脚底与积雪摩擦发出的“吱吱”声。内心生出了温热,想贴紧,把头埋在山庄主人的脖颈。我不认识这个人,萍水相逢,也不知我会到达哪里。

  山庄的屋子里有火炉,柔软的被褥,香料,茶具,一副字画。

  之前都是看鸟儿啄食,树木生长,现在是就着温热的茶水品字画,听木材的噼啪声。外面的景色变化得明显,屋内的陈设三四天都静置在那里。我渐渐感觉到,时间缓慢,安静得可怕,不知道还要做些什么,内部的能量没有消耗,会感觉到沉闷。我开始想我的身体为什么变得更加敏锐了。想离开山庄,去外部游荡。

  于是我离开了大木塔,沿着水流的方向行走。

  起初的行程还能感受到雨水扑打在脸上的凉意,慢慢往前,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最后竟然消失了,呼吸急切起来。

  耳边听到了些细碎的声音。

  “麦苍阿怎么来了”

  “快让她离开这里”

  “别被司樱发现了,不然有我们好受的”

  我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时,百里香的花瓣正抵着我的鼻尖。

  周围是一处开阔的草原,有低头喝水的长颈鹿,藏雪鸡到处撒欢跑,弯曲绵长的河水里有几只草原鹞的倒影。

  我长长地提起身子,好让气流疏通全身筋脉。这种自然的动作生发的环境如长达几个月干燥酷热后下起的暴雨,阵阵清冽的风好似要把窗外的鲜花,绿树,河流种在我的房子里。

  但我没有忘记,刚刚确实听到的声音,决定去打探清楚。麦苍阿,我在山庄有听到过关于麦苍阿女神的故事。

  那晚,山庄大院门口躺着一个人。我远远地站在篝火灰旁边,站岗的里伯上前查看。

  “死了,死人了——”里伯大声呼喊,没有人应声。估计篝火饮酒会,大家都累了,正在呼呼大睡呢。

  “正好,休慈快来,帮里伯把尸体推到滚车上,拉出去埋了。”

  休慈是山庄主人给我取的名字。

  里伯说得很自然,我的身体一阵清冷,料峭的春风使身体后背受敌,紧张,麻密。

  里伯看我久久没动,笑着说,没事的,小丫头。人不在了,身体埋在土里,和你身后的篝火灰一样。

  我这才上前,拉住滚筒一侧的绳子。

  “里伯,我们去哪里?”

  “看到远处的悬崖边没,把尸体丢下去就好了。”

  “我们也会这样吗?不是说埋土里吗。”我被这具来路不明的尸体弄得精神恍惚。

  “每个人的境遇会不一样,尸体会以不一样的形态消散的。”里伯好像看出了我的困惑,耐心解答给我听。“知道麦苍阿女神的故事吗?”

  我摇摇头。

  里伯继续说到,见到麦苍阿的时候我还小,只有三四岁,随主人从皱桥镇长途迁徙过来的。迁徙的那些天,很冷,没有吃的,有的已经饿死在半路了。谁知道,某天临近黄昏的时候出现了一大群雪豹,我们被围在雪山里。伙伴养的一只鸡,被雪豹抢走了,我们受了些伤。那只鸡,是我们仅剩的食物,准备找到居住地后用来庆祝的。食物完全没有了,一点儿希望也看不到。大家都沉默的围坐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就这样,我们被冰雪一层层覆盖。

  等到我醒过来时,就躺在山脚下一处庭院。窗外,是大朵大朵落下的花苞,那就是麦苍阿女神的化身。

  “可是,里伯怎么知道是麦苍阿女神。”我在后面拽住绳子,避免滚筒往前跑得太快。

  里伯往前拉,让我放掉绳子,然后他也松手了。前面是一段长斜坡,滚筒不断地撞击树干,往下,啪轰哐当地响声有节奏地在森林中敲打。

  里伯和我靠在一棵树下,后面是森林,前面是刚刚走过的一段山岭,我默默听着里伯不断诉说的故事,天空微微发亮。

  麦苍阿女神的故事完全没回忆起来,倒是记起了里伯那天清晨哼的歌谣。

  塔塔水、青谷山、牛儿草、珍珠米、三日睡、三日藏

  弯弯月、月下眠、雪里宝、宝茶香、天养神、地养身

  塔塔水,指的是大木塔,我是在大木塔开始承载环境的能量。青谷山,周山,自从有意识起,就听说过“周山青谷人间雪原”的赞美。牛儿草、珍珠米,是漂亮甜美日照充裕适合生存的食物。后面,人们开始适应周围的环境,随天地万物生生不息。再往后,有自己的文化信仰。说是歌谣,不如说是生活锦囊。

  落日余晖,我躺在草地上。

  司樱是谁?

  白色的光环下,一身暖黄色的飘带,眉头一叶伤疤,长发短发交织,手腕树枝铃,脚底生白玉。

  “你好,麦苍阿”对方在跟我说话。

  我担心自己在做梦。

  “你是在叫我”

  她点头。

  “我是麦苍阿?”我的语调有些激动。”

  “是所有人都在赞美的那位女神,对吗?”

  “你是司樱?”我还不确定眼前的人的来历。

  “不,我是神使,沐川。”

  沐川身边的神女们说到:“沐川,别被司樱发现了”

  沐川微笑,有必要的自我会被迫显形,那也是一场助力,不是完善你,就是完善我。

  “麦苍阿,你最近感觉如何”

  沐川的神情像是一位独立冰封之巅的雪莲花,我渴望去接近她,一霎那,又茫然自己无处可知的处境,羞愧,愤懑,微芥,一时情绪四面袭来。

  “我不知道”我说完就从草地爬了起来,发现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你看,我还在黑暗之中啊!

  司樱,风雪把大木塔的水冻住好久了,周围的人类会没有水源的。

  沐川,我的宝贝,让风雪冻住河流吧,只管把冰莹洁白的宝石留在这个角落。

  司樱,风雪会冻伤人类的。

  沐川,我的宝贝,风雪会保护人类的。

  司樱,风雪会把我爱的人类折磨致死。

  沐川,你要相信我的容颜,她的美丽会吸引勇敢的人,你看冰块层叠是不易融化的。

  与司樱的交谈,让沐川回忆起:

  满层的雪,立着几个小山丘,容颜与司樱在山丘正上方举行诞生仪式。

  突然间,花瓣悬空铺满大地,冰雕似的山丘,一层层融化,只见几个僵硬的人,沉默安静地围坐在一起。

  花瓣组合成花苞,带走了其中最年轻的小孩。

  寒冷、饥饿,保护、流放,如网层层叠叠。

  沐川这才想起来,麦苍阿在被自己注入灵魂意识之前,也曾试图挽救过生命。

  “麦苍阿——”

  我一回头,就看见沐川立在我刚移种的荷花上空,头顶一轮白日,粉粉的荷花,荷叶贴着她的肌肤。

  我放下手中用来松土的石块,指尖干掉的泥裂着几条口,紧紧的拉扯着皮肤。我靠近养荷花的水缸,把手指尖探入水中,洗干净。拿出来,水渍迎着光,鲜明嘹亮。

  “沐川,你又来找我干什么?”在沐川面前,所有的感受都充满了压制。

  “你还记得那位被你从冰雕里救出的小孩吗”

  我一愣。

  沐川继续道:我把麦苍阿的记忆还给你,属于你的,我拿着不安心。

  源源不断的故事把我轻盈的身体压得饱满沉重,似有一棵树,扎根于心底。我倒了下去,眼睛盯着刚刚沐川出现的位置,放空身体来接受我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太多,直到风吹月隐。

  水缸里的荷花舒展身姿,粉白的花瓣,伫立在夜空,像一盏灯。

  做女神的那段记忆比只剩下做休慈要好,但我仍觉得无需太多的记忆来填满一生。

  我记得,那位被困在冰雕里的小孩,纯净的眼睛里让我嗅到了灵魂的气息。我感觉到了一条道路,在我的心中慢慢搭建。

  于是我决定救他。

  每一座冰雕都与另一座冰雕相连,他们的手牵在一起。我化身成花瓣,在空中旋转,带动气流摩擦冰的表面。冰面开始光滑,一滩滩的水流进了土壤里。他们的手部开始柔软,我抱起了那位小孩,把他放在了周山脚下的庭院。

  后来,我去看过他。和他一起划舟、饮食、探墓穴……把茂盛的青草拨开,一条清澈银铃的小溪潭,中间大大小小的石块屹立期间,平铺的,夹道的,开口圆盘的,各式各样,固态定显。我们各坐一小舟,小舟灵巧有节奏地扶水阶而上,大的起伏,最后似挂在边际,流淌的力使溪水长铺悬空又以半圆尺回流。

  脑袋里的画面空白了,在看到他偷偷触碰了棺材上的封条符咒的一瞬间,关于麦苍阿的记忆就此消散。

  晃荡地,有呼喊声,我在一旁睡着了?

  沐川?她怎么在这里?

  “你还好吗?你记起来了吗?”沐川询问着一些奇怪的问题。

  让我记起来什么?此刻的她有一些拿不定局势。这样的她,让我感觉亲切了许多,可以在她身边躺下来睡觉。

  “你的记忆消散了,什么时候?”

  沐川严肃的神情让我感觉很疑惑,我的记忆没有缺失。兴许忘记了一些什么吧,我们的记忆肯定是不完全的。

  “我想,你是不是弄错了。”

  “之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沐川好像被我说哭了,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嘶-我的手,鼓起了很多白色的泡泡,像沸腾的水,烧焦了白灰色的骨头。

  孩子,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么?司樱出现在了融白山。

  融白山的一处平台上躺着一个人的尸体。

  那正是里伯和休慈那晚见到并丢下悬崖的那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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