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不是要得偿夙愿吗?那便来吧。”
明白今天这劫是躲不过,也不会有人相助,我干脆放宽了心态,心淡如水。
“难得有情郎,爱却无自知。可笑这世上还有对情爱如此迟钝的男人,我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了。看样子要尽快将你处理掉,不然等那人反应过来就算有那个小丫头相助。等等,真要打起来,那个玉鲤帮谁还不一定呢,那个女人可狠毒厉害地很。”
亦邒一边胡言乱语着说话,一边将魄罗放在了结界上。
魄罗花急不可耐地伸展,偌大的花蕊鲜红地招摇。那蠕动的大瓣花朵,像是舔了满满鲜血的舌头,妖冶可怖。它向着我而来,晃动的身体显示它的兴奋与饥渴。
“想要我的血吗?”我看着它,如看脚下的蝼蚁蚊蝇一般,满眼蔑视。
或许是没想到我临死还敢如此嚣张,亦邒失笑:“都要以这副无眼以看的丑陋鄙颜死去,变成一副干枯的尸皮,你居然还能保持你那可笑的高傲?倒还不如释放你的恐惧卑微一些,或许魄罗不会那么折磨你死去活来,让你在安乐中死去。”
魄罗摇摆着错杂相交的枝叶,花蕊蓄势待发,在我身体周边晃动游离,似是想引起我的恐惧。
“我说过,我不会畏惧死亡。”我看着亦邒,一字一句,明明白白。
“哥,你救救璃茉,快想想办法,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不应该这么屈辱地死去。如果你不去救她,我就去!”祁慕哽咽着,吼道。
远远传来的声音,我却很是安慰,毕竟还是有人关心我的死活,只是他救不了我而已。
我感觉身边的感知越来越弱,失血过多导致我的头我的身体都变得像是飘起来一般没有重量,没有依附。风中有刺鼻的血腥味道,我知道那是我的血,那是我的血的味道。
恍惚中我看到向我跑来的祁慕,他不忍地看着我,脸上写着对自己无力的厌弃。祁遇张大了嘴巴似乎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只看到他还有祁慕还有那个闻秀秀三个人纠缠在一起,似乎是在阻止祁慕过来我身边。
真好,我不希望自己拖着将死的身躯还连累无辜的人受伤,只要拉住他就不会受伤了。
我的眼睛有些沉了,细长的花蕊在我身上开了许多口子,我迷蒙的眼睛只能看到像是巨兽一般毫无餍足进食的魄罗和它已经几近疯狂的花刺花瓣,在我身体汲取鲜血,势要吸干我的每一滴血。
“真是令人忧心呐,龙女!”一声叹息似乎从天外传来。
我艰难将眼睛睁开一丝缝,却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难不成将死之刻,我出现了幻觉?
黑如暗夜的一颗珠子破空而来,它如入无人之境闯入了魄罗的结界,生生将结界撕成了两截,小小的空间里,有细小的血珠化作暖暖的气飘在空中,不一会就在魄罗的结界圈里变成一阵细雨,洒在平铺的小碎花上。那些沾了血的花儿都被突现的明火灼烧变成焦黑的尘灰。就连来不及收势的魄罗也被烧到,本来已经由亦邒运功治好的新绿伤口又变成一只黑炭跌落泥里。
这便是我堕入白雾间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副场景。
我在虚无的雾气中分辨不得方向,拖着重伤的身体在变幻万千的森林景象中徘徊曲折。
但是说也奇怪,这地方祥和安宁,云彩伸手可取,且林间跳跃的小兔子小鹿都不怕人,围住我,好奇地上蹿下跳。
我捻住一朵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飘絮,仔细端详它的经络生长叶脉。却猛然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悠闲在林中享受安宁的时候。我还记得那颗乘风而来的珠子,它撕破结界的时候我很清晰地看到了它的模样,是之前被困在雾海流金洞的龙王的右眼—欲望之眼!
“欲望之眼,我知道是你,我都见过你的真容了,你何必躲躲藏藏呢。虽然我不了解你为什么突然出现,但是我能看出来你没有恶意的,对吗?”
一刹那,连空气都静止了。
黑色的漩涡在头顶盘旋,将周围的的云彩都驱散了。
“我作为龙王的眼睛,龙王却以视物来相惩罚。我未曾见过你,篅诸却说我会害你,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放心,龙王给我过下过禁咒,生生世世都是龙女忠实的仆人。只是我尚且高傲,只在你濒死,你的死灵气息在天地浓郁之时我且出手一救。”
漩涡处传来的声音,切实就是我曾听过的欲望之眼的声音。
“我们曾经见过,你还带我去了太古之地,你忘记了?”我发问,满是不解。
“小小龙女年纪不小,记忆都有问题了?我存于世间何止千万年,但凡我遇过的见到的经历的无一不刻在忆海。我不曾见过你,如果不是你今天散发的死灵气息太过悲惨凄凉,我绝定会视而不见的,就当我不曾知道此事。这也算不得对你加害,也就不算破了篅诸那家伙的禁咒。”
不曾见过我?这眼珠子是老眼昏花了还是故意再跟我绕呢?
或者还是因为篅诸,因为我之前将欲望之眼的事情告与他,后来他做出了一些措施,才改变了欲望之眼的命运,也导致它不再有攻击我的记忆?
“那我能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要对我做什么?”
“自然是救你。可惜我现今受限于篅诸的禁咒,无法控制我的术法。所以,最后会去什么地方你就自求多福吧。我救你也耗费多年心血修炼,又得要在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睡个千年万年才能补回来。所以我才讨厌篅诸,我本无欲无求,却偏偏强迫我参与这万象绮丽麻烦的俗事。我只愿化为尘土,飘散在篅诸的金色盔甲上,终究是无可实现。”
欲望之眼竟变成一个无欲无求,思想觉悟还这么高的眼珠子。我简直是在心里佩服死了篅诸这家伙,这得是要怎样调教才可以将思想淫邪恶心的右眼变成文艺小青年啊。
“罢了,你这种小丫头,连七情六欲还没体验完全呢,也不懂我这长存世间里的无奈烦闷。你这就去吧,我也不知道会打开哪个时空流,或许会送你到现世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疗疗伤,或许会到天外天也不好说。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空间力量,之前为了救你着急一时就情急将你拖进了空间流,现在你就准备好所有最坏的打算出发降落就可以了。”
欲望之眼的一番话是将我泼得心都蔫凉蔫凉的。
什么叫第一次使用?什么叫不清楚情况?货物出售也要写好详细信息告知顾客的好嘛,这么随便不好吧。
雾乘风而去,漩涡慢慢消失在天际。
有清脆的笛音响起,这曲音凄苦无奈,道尽主人的心酸离愁。
我闭了眼睛,在万物寂静中被一股强大的气压压得我整个人变成一张薄薄的白纸,毫无重量地浮于空中。我身体彷佛是被什么锁住了一样完全无法动弹,想要看看周围的情境判断是否安全也无法做到,因为我的瞳孔在星星点点的暗影中,被压得只能看到泛着黑色的彩虹光,不停变幻着模样,直到将我的脑海也晃得晕沉昏迷。
我闻到海的味道,风拂面的时候带着咸的味道。
缓缓睁开眼,只看到溅得老高的海浪。
摇晃的船只,我缓缓坐起身,就看到被胡乱堆在船舱里的哀鸣的人们,有小孩也有老人,他们在空气并不流通的空间里撑着还能微弱呼吸的身体,照料着一旁已经陷入昏迷的亲人们。我的脸上不知道被谁用了一块破布遮住了还留着疮疤的伤痕。身上的衣服也换了换成了并不怎么合身的蓝色粗布衣,将我疼痛慢慢明显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小姑娘,你可醒了。”
一位满头花白的老婆婆靠近我,从层叠的衬裙下拿出一个已经有些发黄变硬的馒头,递给我,脸上慈祥地笑出温和的褶子。
“给,拿着。这官老爷一天就管我们两个馒头,我怕他随时给我们断粮,我这就藏了一个在身上,你都昏了一整天了,该饿了吧,吃点。”
我揉了揉发昏的额头,险些又再次栽倒到地上。
老婆婆心疼地看着我,将我扶着,像是对待一个脆皮的没有任何防护的玻璃小杯子。
“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瘦成这样,脸上的伤口破了又破,连结痂的时间都没有,也没有一点血色。我给你换衣服的时候都不忍心看,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口,而且还在流着血,都堵不住,我还没见过伤的这么严重的人还能活着的。不过这也说明了你是有福气的,上天庇护着你呢,一定要坚强一点。”
老奶奶拍干净手里沾上的灰尘脏末,将馒头撕成小小的条状,穿过那隔着脸的布,喂到我嘴边。
“我看你也没什么力气,不如我来喂你。小姑娘不用害羞,我以前也经常这么照顾我家那个调皮挑食的孙女儿。要不是这乱世,我们也不会流离失所,亲人离散。所以我们能互相依靠就依靠着吧。”
老婆婆伤感地叹了口气,眼眶微微湿润。
我看着老婆婆,犹豫再三,还是被饥饿打败,吃下了嘴边长得并不美味甚至有些脏兮兮的馒头条,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吞咽,直到吃完了半个我便不再吃了。
见我真的不愿再张口,老婆婆将手里的小块馒头小心地放在嘴里,再将剩下的只有鸡蛋大小的馒头残余部分收好,放到裙子内衬,小心地拍了拍。
“这是哪里啊?”
沙哑的嗓子没有半分好转,甚至有种更加严重的感觉。我每说出一个字,喉咙就跟磨出了血一样,刺得我的嘴巴又干涩又疼。被嘴里的血腥咸味呛得咳嗽好几下,我掩住嘴,转向无人的一边。
“你这嗓子怎么了,难受成这样?我们现在在海上,在去墨云城的路上,这船上的尊贵人不愿与我们呆在一起,就站在船头呢。听说那路程不远,差不多明早就到了,到时候才有水喝,这淡水在这里可是比馒头还要精贵,他们一天还给我们派两次馒头,但水啊一天就给提供一次。我们都赶了三天半的路程了,你这一路上一直不醒,那官爷都以为你死掉了。每每进来都躲你躲得远远的,生怕你身上长上小虫子,一直都想把你扔下海里去呢。还好老婆子我机灵,一直跟他们讲说你还活着呢,你看现在这不就好了,到了墨云城呀,贵人会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以后就不用再忍饿受冻被欺负了。”
老婆婆像是有很多的话要说,一直念叨着,头歪歪偏向木头镂空的窗户,怀着未知的美梦,嘴角有一丝勾起。
我摇摇头,放低声音,这样让喉咙的压力不至于太大,也不会特别难受。
“没事的,我不渴。”
我舔舔干燥的嘴巴,望向外边的波浪起伏,有些不真实。
“我们这是要去墨云城啊,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我怎么会在这里的,婆婆你知道吗?”
墨云城?怎么这个名字这么熟悉,我是在哪里听到过吗?可是看身边的人们的穿着,这分明不是我熟悉的时代,那么我怎么会这么熟悉呢这三个字呢?
“说来也很奇怪,我们一直住在朋霖城,朋霖与墨云隔着大海本无任何瓜葛。朋霖太小了,但凡是个人都敢来踩上一脚,所以我们一直处于被攻伐,得亏我们还算有个好国师,地理位置也很难攻,所以就一直这样半生不死的存活着。前几日国师带着贵人找到我们落脚的小村,说是墨云那边来的贵人,要带上一批难民去墨云,这是墨云城的善意,还听说如果去了那里就不会再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了。所以国师点了村里最弱的最小的还有正处于病痛的,大约三十号多人吧。你是在后山我采草药的时候发现的,村里我没有亲人,一直一个人生活,这乱世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将你孤自丢在那个鱼蛇混杂的村落,所以就带着你上了船的。你来时的那套衣服已经沾了太多的血,我怕惹上什么麻烦就帮你换了。”
我点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婆婆善意相救。”
“呵,还真有傻子相信我们这是要去过好日子了。义堪那个狗屁国师就是一个伪善的混蛋,居然还有人推崇他,世界上不再有比他还虚伪的东西了。”
对面一个男人冷讽的声音传来。
我看了他一眼,他大约二十岁上下,生的浓眉大眼,如果没有脸上的沾污,应该是也是十分秀气才是。我又打量了一番周围,才发现好像除了他,这拥挤的空间再没有一个非老弱病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