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狗娘养的钱老五!”程薄云气的在案几旁边踱步边破口大骂,“当了丞相还不乐意,还想着当反王了?他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要不是花花收留他,他现在还不知道逃亡到哪儿呢!”
赵月常阴沉着脸,半敛着眼帘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眼神冷冷的盯着某一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年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位极人臣了!一人一下万人之上的还有什么不满的?我都没想着单干,他到先想了!”程薄云愤愤不平道。他早就当够了千年老二了就是没胆子反,好家伙到让他这个三把手抢前头了。
赵月常抬眸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程薄云触及到她的目光立马心虚的笑了笑。
他上前表着忠心道:“花花,你现在看出来谁最老实了吧?我也就平时看着有反骨,实际上人品好的一塌糊涂!你看看,日久见人心了吧,这个钱老五平时看起来多淡泊名利啊!一天天装的说自己就当个军师就行了,让他当丞相还不要,嘴上说着不要第二天鸡一打鸣就上任了。我早就让你盯着点,盯着点,你还不信我!现在好了,终日打雁,今天被雁啄了眼。”
赵月常靠在椅子上,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冷着脸思虑了许久道:“先去稳住将士,告诉他们继续驻扎。你找几个机灵的,时刻警醒着,先把钱老五插在我们军营里的眼线找出来拔了。让王府河派人盯好了路云他们。”
“那混编了的路家军呢?现在怎么办?”程薄云忧虑道,“就怕到时候打起来自己这到莫名让人捅一刀。”
“路云不动,路家军就不会动。钱老五不动,路云就不会动。”赵月常冷静分析道,“钱老五等着我们打下北疆才反就是打着坐收渔利的主意,路云也不傻,他已经降了就不会贸然出击白给人做嫁衣。降我跟降钱老五对他来讲都一样,他要动就一定是打以小博大的主意,北疆洵京他都要,不然他就算起势又占到了阿巴尔城也是原来一样的处境,还是前后受敌,钱老五完全可以照搬我们跟大月国一分为二的法子把他逼到跟今天一样的境地,这不成了瞎折腾了,冒那么大风险还不值当。”
“那钱老五也不傻,他现在必定龟缩于洵京城内,咱们去打也是白费劲,强攻风险也大,他又不出来,那我们不就一直耗这儿了!”程薄云愁的拿扇子打了打自己的手心,“要是洵京城内能自己乱起来就好了。”
程薄云说完这句话,便反应过来,他抬眸对上了赵月常的墨色深深的眸子,一下便明白了对方所想,“你想再玩一次离间计?让洵京自己乱起来?”
赵月常勾了勾嘴角道:“不是离间,是拨乱反正。洵京城内的官员都是钱老五提起来的不假,可留在那的五六万兵也不全是他带出来的。”
“大家用的都是土匪的暗语,你知道我也知道。得换个联系的办法。”程薄云想着,眼神便扫向了躺在那只白玉碗里昏昏欲睡的某珠。
赵月常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小露珠,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花程寨变讨伐大军,由头不就是这个圣宝吗。”
“让它去!”程薄云激动的拿扇子拍了拍手道,“这碗真没白送,又到了用它的时候了!”
小露珠睡的好好的,忽然感受到了两道灼热的视线盯到了它的身上,它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见了赵月常和程薄云那两张放大的脸。它吓得一下就醒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你们想干吗?”
赵月常见它醒了便起身走了,留下程薄云一个人嘴角勾着大大的笑,不怀好意的望着它。
他放轻了声音仿佛怕吓着它道:“有件事得劳烦圣宝大人跑一趟。”
小露珠觉得瘆人又到退着往后爬了几步,直被逼到了碗边,它站起身贴着半圆弧度的白玉碗内壁,咽了咽口水道:“有话好说,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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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常一出来就看见校场上两道英姿飒爽的身影手持利剑,你来我往,卷起滚滚尘沙,旁边围了一圈叫好的人,花云远远的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她走上前拍了拍花云的肩膀道:“干嘛呢?”
“路小姐和花墨,两人非闹着要比剑,王上你看她们!”花云焦急道。
赵月常见她们两个比划的有来有往,不分上下,笑了笑着道:“她们两到玩到一起了。别管她们,要打让她们打去,你放宽心去辎重处多转两圈,我怕有人使绊子。”
花云闻言立马想起来钱老五作乱想另立山头的事,神情也严肃了一来,“我这就找两班人轮班倒盯着。”
“小心明火,夜里起夜注意点,发现可疑人员立马关起来仔细盘问。”
“是。”花云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伸手招呼了几个人往辎重处走去。
赵月常看了一眼还在刀光剑影厮杀的两人,勾了勾嘴角转身继续往路云的府邸去了。
陈九拿着两坛酒又放到了借酒浇愁的路云旁边。要是往日看见如此酩酊大醉的路云他定是要大吃一惊的,毕竟在世人眼里这个宸武战神速来是冷面肃杀,沉稳持重的。只是如今这副地步,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竟败在了个土匪起家的反贼手里!这么想着他心里也堵了一口气,拿起本来要给路云的酒坛子,仰气头猛灌了一口。
路云脸颊被酒气熏的通红,眼神迷离的望向那个蒙头灌酒的将领,勾了勾嘴角道:“怎么?是不是越想越憋屈啊?”
“将军不也一样吗,整日借酒浇愁,这路府的酒坛子都快比开酒馆的还多了。”陈九垂着头坐到了一旁,“钱老五果然狼子野心,打着我们跟赵月常两败俱伤的主意,仗打完了他到派人送信来说将军要想起势,他必定鼎力相助。”
“洵京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路云闭着眼睛摊躺在榻上。
“嗯,探子说洵京城内的官员都是他一手提拔,基本就没有作乱的。他又秘密练了五万新兵,加上原来的现在手里有十万人马了。”
“练兵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赵月常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花程寨的账原来都是程薄云这个二当家管的,只不过他管账老是把钱管到自己手里,所以赵月常有时也会让钱老五接过来管一段时间。打进了洵京以后程薄云南征北战,洵京的大小事物也顺利成章的由他这个丞相管了。”
“呵呵,”路云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看看,我们就输给了这么些人。”
“输给了哪些人啊?”一道清亮的女声从屋外传来。
陈九惊诧的望向缓缓走进来的赵月常,“齐王来了,侍卫为何没有通传,真是不懂规矩。”
“我让他们别声张的,”赵月常摆了摆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幸好没让他们通传,不然怎么能听见路将军的心里话呢?”
陈九找补道:“将军喝醉了,齐王见谅。”
“诶,酒后吐真言嘛,可以理解路将军看不上我们绿林出身,毕竟……”她说着伸手比了比他们,又比了比自己,“毕竟我们确实是天差地别的两帮人。”
“齐王说笑了。”陈九低头尴尬道。
“不过以后就好了,你看现在你们也入伙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一丘之貉。不对。同流合污?志同道合?”赵月常佯装想不出来的样子好话一句句往外奔。
“沆瀣一气。”醉卧在榻上的路云酒气沉沉的抬起手指着上方的横梁道。
“对对对,”赵月常赞同道,“要不说是读过书呢!还是路将军说的透彻。”
陈九看了一眼醉酒的路云,又看了一眼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找了个位置也坐下来的赵月常,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齐王此趟前来有何贵干?若是有什么事,您尽可以先跟末将说,待将军酒醒了,我定一五一十的向他呈禀。”
赵月常瞥了一眼已经打起微鼾的路云,笑了笑道:“陈九将军这是赶我了,这么好的酒也不请我喝一杯?”
“齐王这是说哪里的话,”陈九说着把另一坛新拿来的酒开封递到赵月常面前,“不过是怕耽误了您的事,请您还来不及,怎么会赶您呢!”
“素日里见陈九将军跟路将军一样整日冷着张脸前后奔忙,还以为你不善言辞,没想到今日这一席话听下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你可比我手底下的将领会说话多了。”赵月常拿起酒坛灌了一口道,
“齐王谬赞了。”
“要不你以后就调到我这儿来,我身边正好缺个臂膀。”
“齐王手底下将才辈出,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地啊,您说笑了。”陈九听着这话赶忙叉开话脚道,“将军醉酒,招待不周,还请齐王见谅。等下次,等将军酒醒了,再约时间与您共饮。现下这……”
陈九笑了笑道,“现下这着实是不方便,将军醉酒这么睡该受凉了。”
“噢!”赵月常望了望已经躺在那许久的路云,恍然大悟道:“你看,是我不识趣了,那我也不多打扰了。”
说着便起身告辞。
“将军慢走不送。”陈九怕她反悔一样赶紧送来客。
赵月常也不在意,拱了拱手道:“眼下时局复杂,一步走错便是人头落地啊!路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这些关键利害自然不用我来多说,只是怕有小人在中间挑拨,迷了将军的眼,乱了将军的心。”
“齐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末将不懂。”陈九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没什么意思,不过多嘴说一句,”说着她放大了声音冲着在那榻上打鼾的人道,“路将军要是没听见那就算了,也不必向他呈禀。”
说完,她转身待走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对着陈九道:“这酒掺水了,水比酒多,路将军能醉成这样也是不容易,我说喝那么多天连夜喝还能抗到现在呢!多谢款待,告辞。”
“不送。”这一声沉沉的嗓音来自榻上的某人。
赵月常头也没回摆了摆手。
陈九望着她的背影忧心忡忡地道:“将军,这人不好对付啊!”
路云一个起身坐了起来,深深的看着屋外已无人影的风雨连廊,“要是好对付我能在这喝假酒?”
“外面盯哨的人还在吗?”
“在。今天人还增多了,我们跟钱老五的线人怕是已经暴露了。”陈九道。
“小姐在哪?”路云想了想问道。
“小姐在校场,这两天她披着铠甲天天去校场训练。”
“赵月常给她个什么官当了?”
“千夫长。跟她身边的那个女将一样的官职。”
“初出茅庐的就当千夫长,没人有意见吗?”
“有,让小姐都打了一顿,服了。”陈九如实道。
路云沉默半晌,吩咐道:“明天去请小姐来一趟。”
陈九危难道:“将军,小姐怕是不愿意见您。”
“我是她哥,长兄如父,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路云了冷冷的看向他道。
陈九硬着头皮道:“将军,自从上次你跟小姐打了一架以后,小姐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里。赵月常打下阿巴尔城以后,她便自请搬去军营住了。”
“她一个女子怎么能去军营住?那是什么地方?是她该去的吗?”路云一愣,随即怒道,“怎么没人来告诉我?老夫人呢?老夫人同意了?”
“那个叫花墨的女将来接的人,说以后小姐跟着她一起做赵月常的贴身护卫。”
“荒唐!”路云喝道:“我路府的千金去给她赵月常当护卫?她这是认贼作父,敌我不分!”
陈九低着头不说话,路云气的拎起手里的酒坛子往地上咂去,“我就没见过这么不安分的女子!”
“你说谁不安分?”老夫人远远的就听见了路云怒气冲冲的声音。
“娘?您怎么来了?”
“哼,我来看看你,听说你终日酗酒,这路府都要变成酒铺了。”
路云的火气一下子收住了,他上前搀扶着老夫人到上座,“娘,这是谁在您面前胡咧咧!”
“我还用听人说?我眼睛不会看吗?你真当我老婆子瞎了聋了,你看看这屋里的酒罐子堆的,还又喝又咂起来了,”她指着刚刚被咂的酒坛子碎片道。
说着她又看向了站在一边的陈九。“陈九,你也不劝着点,还跟着他一起喝。”
“老夫人,我哪劝的住啊,您来了我就能放心走了。”
“去吧。”
“是。”
路云待陈九走了以后便到路老夫人身边坐下道:“这酒坛子碎了是儿一时手滑,您就别管了。”
“我不管?我不管还有谁来管你啊?”老夫人拉住他的手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常人之不能忍!”
“儿知道,这不在忍着呢。”路云望向老夫人担忧的眸子,冷峻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和软。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眼下时局动荡切莫争一时之气,好一时之勇,当忍耐蛰伏,以待时机。”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道,“贤臣择主事,安居择邻伴,眼下赵月常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娘?”路云不可置信的看向路老夫人道,“娘,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路老夫人望着他的眸子认真道,“儿,路家赌不起了。你已经试过一回了,还不死心吗?”
“大丈夫处世,不能立功建业,几与草木同腐乎?”路云痛心疾首道。
“贤臣良将亦能建功立业,何必定要剑指天下,意在九五?俗话说的好,有多大脚,穿多大鞋;有多大本钱,做多大生意。咱们路家没这个当皇帝的命,再来一次家底输没了也就算了,这一家子的后辈骨血又该如何?”
“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娘,您要是怕,我送您走。”路云侧过头沉声道。
“我一把老骨头死了就死了,我不怕,我怕的是这小辈后辈。你不用说大话,也不用说狠话。你就仔细想想,当初你与赵月常和跑到南泽的小皇上三分天下。你占北疆,她占洵京,还有一个占南泽。那么好的形式你都没成功,让赵月常算计的丢城败军,连把自己的妹妹嫁去示好这样的昏招都出了还是到了今天这一步!儿啊,算了,保留实力!皇帝再大,不也得有人帮吗?现在退一步,我们依旧能在这天下有立足之地。”
路云神色间闪过一丝动摇,他低下了头,“我知道我对不住小妹,但正因为这样我更想争一把,我不争那我从前所做的不更成了笑话!当赵月常的贤臣良将?那我当初为什么不当李希文的?那好歹还是正统。”
“时过境迁,时移世易!儿,切莫不能一错再错!”路老夫人看着他落寞的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母亲年纪大了,但还不昏聩。你在局中看不清楚,你要还信我这个老娘的就再听我一回!”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拄着拐杖颤颤悠悠的往回走。
路云听着拐杖的“哒!哒!”声,抬起头望着路老夫人年迈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眼里闪过一丝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