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故人
李峤昨晚回家又妥妥地挨了爷爷的一顿训斥。李老爷子心情不太好。换成别家的老太爷,心情能好吗,李老爷子最近总是愤愤地想。李家有俩孙儿,大孙子李岱,济城赫赫有名、年轻有为的警局队长,但按旧历虚岁,也快三十的人了,连个媳妇也没有,关键这方面好像还不开窍似的,整天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小孙子李峤,恋爱这方面似乎比哥哥通窍得多,刚二十出头,已经苦恋三年,只是这方向也太不对了,他恋的是一个戏子!每次想到这里,李老爷子总恨得牙痒痒的,关键这小子还总爱和爷爷犟嘴,他不迷戏,不捧角,并未作甚不光彩的纨绔堕落之事,只是单纯地喜欢她这个人,还不成?
喜欢个屁!李老爷子心里暗骂。他是前清朝武将出身,民国后,过着功成身退悠闲自足的生活,没了用武之地,偶尔虽也喜欢舞文弄墨、时作风雅,却始终改不了自己的武将本色。
昨天在戏园子,李峤和几个无赖流氓打架,被群起而追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谁吹到老爷子耳朵里。晚上到家后,爷爷自然先是对他吹胡子瞪眼、拍案叫骂,及至移步饭桌,爷爷又就李峤好一个“梨园英雄救美”,不无讽刺地叨叨了几顿饭的功夫。
李峤娘如往常一样,只是低眉顺眼、不作一声,大哥赔笑旁听、不置可否。既没人帮自己说话,自己亦不敢再逆老爷子的怒鳞,只得一直讪讪地听着。
老爷子骂到最后,长长地叹口气。有些话终没说出来。自己那个独生的逆子,自国民军校毕业,在一次作战中没了音讯,儿媳又是逆来顺受、不言不语的性格,这两个孙儿的终身大事,看来终归是要老头子自己扛起来了。遇到真正合适的姑娘,小孙子的心也能回归正道。李老爷子心里早有了盘算。明日,那方府的老太爷携孙女登门拜访,听说那方老太爷这孙女出生时,霞光满庭,是个有大福的人,定能宜其夫家,可喜尚未婚配……
虽然未见方灼华之面,李老爷子心里已俨然把她作为未来孙媳人选,故他叫李桥第二天务必一早穿戴得精神齐整,和他一起候着方家爷孙的到来。借着这次会面,方老太爷只想来探个虚实,李老爷子竟直接暗暗把它当成一次相亲了。
李峤根本没猜到,爷爷心里给他安排了个相亲对象,要不然,就是再触了爷爷的逆鳞,他也早一准儿跑了,故他一直陪着爷爷耐心等候。谁知,最后没有等来相亲对象,只等来相亲对象的爷爷。
方老太爷把李峤的情况问了个溜溜清,李老爷子的相亲算盘白打了。
方灼华偶感风寒卧床了。毕竟是姑娘家的身子骨,经过昨天那一番折腾,她现在只能妥妥地躺在床上,聚精会神地,听着眼前这两位妇人唠嗑。
这两位妇人,一个是方灼华她妈,一个是李峤他娘。
原来,李老爷子相亲算盘落了空,但听说方家孙女系因偶感风寒未能登门后,他又看到了希望。第二天,李老爷子赶紧差李峤他娘去方家探望。临行前,李老爷子对她如此一番嘱咐,尽如,峤儿年纪也不小了……痴迷梨园……方家姑娘聪敏娴静……门当户对等等之语。李峤他娘,虽不爱言语,其实确是极聪慧之人,自然一点就透。她立刻明白了自己此行的任务。方灼华是老爷子钦定的孙媳妇人选,李峤他娘此行要妥妥地代儿相亲。
方太太,方灼华她妈,本对女儿婚事不甚着急(虽然方太太像她女儿这么大的时候,她女儿早就会摇摇摆摆地争着出方宅大门买冰糖葫芦了)。怎耐,活泼爽利的方太太与不言不语的李太太,竟然一见如故。原来方太太平生最喜结交闺中好友,出来济城,正人生地不熟,而李太太,平常虽不爱言语,却也喜欢与方太太这样爽快知心的人,说个梯己话。俩人就干脆坐在方灼华屋里,就着清茶香瓜子,也不嫌弃方灼华屋里这满满的浓香药味(方太太高兴之余,自然没想到女儿是不是需要清净,而李太太,她就是要说给方灼华听得呀),拉开了话匣子。
若是平日里,方灼华才不喜欢听妇人唠嗑,尽是琐碎。可如今天,她躺在床上静静地,听得很认真,因为这两位妇人现在聊得的话题,是李峤。
原来李峤居然是堂堂一个大学生,现如今快要毕业了,且已经在济城报社找到一份记者的差事,只等拿到证书,就去报社供职。
李太太介绍完儿子的年少有成,拿眼儿不时觑床上的方灼华。复感叹麟儿事业已定,也合该成家,何况年龄也不算小,在她们那个年代,这个年龄,孩子都能满院子乱跑了。方太太与李太太聊得投机,又听说家有麟儿,早就心领神会,这时总算想起顾忌女儿的感受,找了个借口,带着李太太去前厅,继续喝茶(唠嗑)去了。
方灼华终得片刻安静了。她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块石头(墨玉),只当个宝贝玩具,故一直珍藏。那次初遇,也只当个有意思的故事,经常讲给人家听听。但对李峤这个人,方灼华从小到大,从未把他放在心上,就好像他只是某个故事的影子。但自从那次落水事件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方灼华总是想到他。刚才听到李太太提起李峤的婚事,她竖起耳朵,捕捉着信息,结果关键时候,这俩长辈居然转移了阵地。都拉了半天呱了,才想起来给她清净。李太太的意思,是这李家哥哥,还没有心上人?没听到最关键的信息,方灼华略感失望。可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她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同时又不由得想起,那天在泉水池子里,李峤搂着她的腰身,双手有力……方灼华觉得脸火烧火燎的,看来自己的风寒还挺厉害的。
风寒已好,在家闷了好几天,总算可以出去透透气了,方灼华收拾停妥,正准备出门,家里丫头来报,有人登门拜访。爷爷和爹妈都出门了,是哪位长辈来访。方灼华纳闷。
不是长辈,丫头笑说,是个英俊的年轻公子,李家的。
李峤提着两包济城稻香居新制热腾糕点,在方家前厅候着。是爷爷逼他来的,本来逼他也没用,直到,一直在旁沉默的娘,不轻不重抛了一句话。
“峤儿,你可知道,那方家姑娘是谁吗?”
“娘,我怎么能知道。”
“她就是你小时候,你用你哥哥送你的那块玉,去换了一根冰糖葫芦的,那个小姑娘。”原来两位太太那天聊得火热,把俩孩子小时候的事情都嘟噜出来了,发现原来这俩孩子,还有这般的缘分。
这个故事,在李府,也是合家皆熟,毕竟是用一块玉换了一根冰糖葫芦。李老太爷闻言,大喜,看来这俩孩子,缘分天注定。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但儿时的情谊,总算有的吧。万般无奈,李峤去稻香居买了山楂糕(李峤还记得那小姑娘看自己吃她的冰糖葫芦时,那巴巴的眼神)顺带各色花式点心,去了方家。
及至方家,待丫头通报,方小姐出来,李峤又惊了。
“小姐……我是说……方小姐……方家妹妹,你好!”
原来那天被自己推(撞)到水里那姑娘,就是小时候给自己冰糖葫芦的那小妹妹,也就是爷爷和娘看中的人(这两天在家察言观色,李峤略有后知后觉)。
“峤哥哥,请坐。”方灼华心里早有准备,暗笑李峤的窘迫,不慌不忙请客落座看茶。
丫头布茶下去,俩人各捧茶杯,各想心事,一时默默无言。李峤想,该怎么给这方家妹妹再好好赔个不是,前几日,实在太莽撞了。方灼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方家妹妹,你风寒可曾痊愈了?”
“峤哥哥,听说你不日要工作了?”
俩人同时出口,相视一笑。方灼华低下了头。李峤最终打破了沉默,“方家妹妹,这济城,你可都逛过一遍了?”
“还没有。今儿一早,我正准备,去城南山区逛逛,听说在济城挺出名的。”及至话出口,方灼华恨自己话太多了,这在别人听来,像是逐客令吧。
李峤倒没在意。他还在想着,人家伤风感冒,定是因为那天落水了。“城南山区,离城太远,人少地偏,你女孩子家的,最好别一个人去。”李峤突然想到了赔罪的方法儿,不如给这方家妹妹当个向导。
“今天时候也不算太早了,要是去城南山区,一来一回,时间紧张。你要是不嫌弃,我今天正好有空闲,不如今天我先带你在这城里逛逛,等改日有了更多的空闲,咱们一起去城南山区玩玩,你看可好?”
方灼华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