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温醇而泛着懒意,霎时凝固了整座殿宇。
正争夺得面红耳赤的二人僵住,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原状,并齐刷刷地看向虞稚,强烈的妒意泛滥。
虞稚心神微凛,躬身垂首,怯生生地小声道:“回主子话,奴婢是做粗活的,怕粗手笨脚地弄痛了主子……”
开玩笑,她长这么大从未给别人梳过头,自己的头发也是随便扯扯又不痛,这要是梳得不好,他不得把她扔出去?
“是啊。”翠柳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毛遂自荐,一边踱步向前走去,“奴婢的手巧,还是让奴婢来吧。”
谁知,殷九策幽幽地暼去,寒凉砭骨的目光摄人不已,翠柳倏地停了脚步,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随后他又重新看向虞稚,轻抬玉梳,声音染上不容拒绝的冷意:“过来。”
虞稚暗叫不好,怕是她方才窥视的目光太过明显,被他看出了端倪,不然他怎会如此执着谁给他梳头呢?
而如今她已骑虎难下,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小步挪过去,用双手谦恭地接下玉梳。
她能感觉到那凌厉的目光一直在头顶,重有万顷,令人屏息。
终于,他缓缓地转过身去,似在凝望窗外北风吹雪的景色,不再散发可怕的压力。
虞稚不敢怠慢,立刻拿起一缕头发来,小心翼翼地梳理。
墨色如瀑的发丝穿过剔透玉梳,竟畅通无阻,没有一丁点打结。他的发质极好,傻子也不会梳痛的。
于是,虞稚逐渐冷静了下来,想必只是她多想了……
不过这阴晴不定的感觉,还真是不太好。若日后能达成合作,岂非日日提心吊胆?
翠柳看着那个肥婆用胡萝卜般的手指去触碰上将军的头发,她直觉得恶心至极,心想等会就把肥婆踢出去,再吩咐管事好好惩治!
还名字巧呢?翠柳二字多么诗情画意,翠花是什么野蛮人取的,简直粗俗不堪,还妄想沾染上将军,她也配?
梅雪倒是乐得看戏,瞧着翠柳那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样子,她就高兴!
另一边,虞稚已经梳理完了下半段头发,不得不站直身子,将手伸向他的头顶,一梳梳到底。
随后,她向右边挪了半步,去够垂落在前面的那缕头发,眼看着就要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电光火石之间——
“啪!”
殷九策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陡然把她向下拉了几寸!
虞稚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慌乱之间,冷不丁一个侧眸,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霎时宛若跌入万丈深渊,寒意弥漫周身,溺水般不可自拔——
咯噔!
她的心神大震,有一瞬间甚至来不及掩饰自己的眼神。
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这是她自己说的。而对于上将军而言,看破她不是轻而易举?
那一刻,虞稚的脑子里满是:完了完了完了……
周围众丫鬟皆变了脸色。
她们没看错吧?上将军居然拉住了那个肥婆的手,还那么近距离地看她!
翠柳和梅雪的三观都崩塌了,难不成上将军这么多年不近女色的原因,是因为喜欢这种调调的?
虞稚只能逃避殷九策的目光,并使劲儿欲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结果很显而易见,当初在温泉她就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又怎会挣脱得了?
可此刻又能如何补救?
她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不曾想,在她用力的刹那,他居然松了手,于是——
“啊。”
短促的惊呼声响起,虞稚不受控制地向后趔趄了两步,好不容易要稳住身子时,眼前人影一晃,手腕再次被抓住!
以为他是来帮她的,没想到竟然是用力将她向后推了一把!
“???”
虞稚傻了,从她踏入这里,她就注定无法掌控情况的走向,如今更是被动得可怕,任何举动都将暴露无遗!
就在她快要摔到地上时,殷九策居然又将她拉了回去,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稳稳地站在地上了。
众丫鬟目睹一切,瞠目结舌。
上将军居然会主动去拉一个下人,而且这个下人还长得这么丑?
难道上将军真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站稳脚步的虞稚埋头盯着地面,漆黑的瞳仁微微颤动。
他方才为何要那样做?难不成……
殷九策扫了一眼她的头顶,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似已看穿一切。
一个身材如此厚实的女子,怎会只有这点重量?时隔十余日,某人的体重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你怎么回事?成何体统?”翠柳忽然踱步上前,斥责了虞稚两句,然后毕恭毕敬地对殷九策道,“主子,这是做粗活的,什么都不懂,奴婢这就让她下去。”
闻言,殷九策的狭眸深不见底,心思难以捉摸。
空气死寂了片刻,他转身道:“都下去。”
“是……”
众丫鬟齐刷刷地退了出去。
殷九策漫不经心地走了两步,忽然又透过镂空圆窗锁定虞稚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来这儿做什么?难道他们真的曾经相识?
……
殿外,翠柳粗鲁地推了虞稚一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翠花,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靠近上将军?你也不怕你的丑脸把上将军吓到!”
虞稚微微垂着头,尚再思考方才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注意到翠柳说了些什么。
梅雪满脸幸灾乐祸,阴阳怪气地讥讽:“瞅见没,有些人就是没福气,上将军注意一个猪头都不会注意你。”
“你得意什么?主子不也是没看你一眼吗?”翠柳狠剜着梅雪,怒火攻心之间,又是推搡了虞稚一把,怒喝道,“你,给我去厨房烧火去!”
“是。”虞稚乖顺地低应,迈步向后院走去。
是她太过着急了……明知道上将军不是好惹的,还那般明目张胆的窥视。
眼下的问题是,他必定看出了端倪,可又为何如此轻松的放过了她?
她走到一棵树下,随手将一团积雪攥在手心,刺骨冰冷席卷周身,迫使自己清醒冷静。
环顾四周,她轻松地找到了厨房的所在地,踱步走进去,在灶台后坐下。
此刻炉灶里正有火在燃烧,即使她不会烧火,也知道一点点地加柴,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坐着,像极了一个逆来顺受,毫无脾气的乡下丫头。
再三回想殿宇中发生的事,越想越后怕。若上将军一时发怒,那她岂不是要丢了性命?
但她虽深知此法的冒险,却又不得不飞蛾扑火……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翠柳姐你看她那个傻呆呆的样子,您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一个小丫鬟劝慰着翠柳。
翠柳站在厨房的门槛上,神情厌恶地盯着虞稚,听着丫鬟的话,冷哼了一声。
可这个翠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简直比梅雪还要可怕,让她不得不心生杀意……弄死一个普通婢女还不容易吗?
灶台后,融融火光映得虞稚的脸忽明忽暗,她单手撑着下巴,思考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托盘,上面盛着一条刚杀的新鲜小鲫鱼,顺着托盘看上去,竟是翠柳。
翠柳面无表情地道:“你去把这个给八爷送去。”
八爷?什么爷会吃生鱼?
虞稚问道:“八爷是谁?”
“一只猫。”翠柳不耐烦地解释了三个字,便把托盘塞给虞稚,“就在殿内,自己去找。”
猫?
那怪不得要吃生鱼了。
“是。”虞稚轻应了一声,端着托盘走出厨房,没看到身后的翠柳笑得阴冷极了。
长廊上,虞稚走着走着便慢下脚步,黑眸微敛,指尖谨慎地摩挲着托盘。
方才一事已经让上将军起疑,她不能再贸然进入殿内了……这鱼还是让其他人送吧。
于是,虞稚环顾四周,随便挑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丫鬟,短眉皱出囧字,为难地笑道:“这位妹妹,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送去给八爷啊,我肚子疼……”
丫鬟扫了托盘一眼,登时发了火:“你竟然让我去送生鱼?你想害死我是吧?!”
莫名其妙被吼的虞稚愣了一下。
“没想到你看起来挺老实的,心里居然这么坏,怪不得翠柳姐不喜欢你!”丫鬟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虞稚低头凝视托盘上的鱼,不禁疑惑不已,送个鱼而已,怎么就害死她了?
不过她现在倒是清楚翠柳不怀好意了,这鱼肯定送不得。
“你端着一条死鱼杵在那儿做什么?”
一道冰冷得没有情绪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只见一名身着黑色劲装,腰佩长剑,稍显稚嫩的脸上带着倔强的冷意。
此人在虞稚面前站定,保持着没有起伏的声音:“你不知道主子最讨厌鱼腥味吗?”
闻言,虞稚如实回答:“是翠柳让我去送给八爷的。”
他眯了眯眼睛,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后才冷声道:“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何矛盾,触怒了主子,后果自负。”
说完直接夺走她的托盘,转身离开。脚步极轻,可见武功不俗。
这是虞稚在府北见到的第一个男子,看起来像是侍卫。
不。
虞稚抬眸顾盼雪松掩映的飞檐。
一定还有更多的人,只是她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