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绿衣丫鬟将信将疑地打量虞稚,越看这张脸越觉得丑,便信了几分,颇为得意地笑道,“那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了,我对上将军的作息了如指掌。”
闻言,虞稚愈发谦卑起来,低眉顺眼地说道:“请……妹妹赐教。”
“上将军会来这儿练武,但绝对不会是上午,大部分时候在晚上。”绿衣丫鬟瞅着虞稚乖顺老实,又貌若无盐的模样,心里有了一个好主意。
安抚似的拍了拍虞稚的肩膀,悠悠地笑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害怕,上将军不像传闻里那般可怕。”
虞稚心中一动,做出迷茫的求教表情,傻傻地歪头:“那是什么样啊?”
绿衣丫鬟神情变换,酝酿着话语,循循善诱道:“为什么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上将军不是一个不高兴就杀人的人,而且在他身边做事,不仅银子多,而且特别轻松。”
说着便摊开双手:“你瞧,我这不悠闲得四处乱逛吗?”
“这么好啊!”虞稚满脸羡慕得憨笑着,忸怩地捏着双手,“可惜我粗笨,只能做这力气活儿了……啊呀,我还要去换水呢!”
话音未落就要抬脚离去,等着绿衣丫鬟挽留自己,果然——
“哎,你别走啊。”绿衣丫鬟拉了一把虞稚,手在背后嫌恶地擦了擦,同情地摇了摇头,“你看看你,一个姑娘却做这种重活,一定是被管事穿小鞋了。你我有缘,我想帮帮你。”
虞稚低着头,小鸡啄米似的颔首:“谢谢谢谢……”
“来,放下桶,我跟你细说。”绿衣丫鬟笑了笑,“到时候我跟管事知会一句就是了,以我在府中的地位,他不敢说什么的。”
“嗯嗯……”虞稚继续乖巧点头,一副心宽体胖的模样,立马放下木桶,甩了甩手上凝结成冰渣的水珠。
绿衣丫鬟示意虞稚跟上,二人逐步离开练武场,踏着鹅卵石向北方走去。
上将军府中极少有花卉,多是参天古木,万千白雪堆满,仿若一层层白云,在楼阁殿宇间萦绕,犹如身处天宫。
这样的景色对虞稚而言十分稀罕,不由得被迷了眼,舍不得挪开。
耳畔又响起了绿衣丫鬟的声音:“以后叫我翠柳就是了。”
虞稚憨憨一笑:“翠柳?真巧,我叫翠花。”
“是吗呵呵呵呵……”翠柳敷衍地捂嘴冷笑,以鄙薄地撇唇收尾。
谁想和这个肥婆巧啊?要不是为了在众丫鬟里脱颖而出,需要这么个绿叶来衬托,她才不会纡尊降贵地攀谈呢。
管事还真是没做错,派这个肥婆去换水,可不就长得和水缸一模一样嘛?
想到这个,翠柳噗嗤笑出了声。
正在认真欣赏景色的虞稚转过头来:“你笑什么啊?”
“咳咳,没什么。”翠柳调转话题道,“你知道为何伺候上将军如此悠闲吗?”
“不知道。”
“因为上将军总是睡到晌午才起床,还总是不按时吃饭,然后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不需要人伺候嘛。”
“……???”
虞稚一阵迷茫,怀疑翠柳是在瞎编,哪有威震四方的将军会是个赖床鬼的?
不过神龙见首不见尾倒是值得深究……会否在密谋什么?
“只有很少的时候,偶尔会在亭子里煮酒赏雪,需要两个丫鬟添酒加碳。”翠柳不疾不徐地说道,“再或者就是聂将军和季小将军来了……除此之外,就是闲着。”
这个将军大人的日常,着实让虞稚三观颠覆,摸不着头脑。
她记得爷爷爷即便身处军营,也会准时卯时起床练武,吃清淡的朝食,然后不是策划战略就是训练新兵。此外还固定看兵书一个时辰,并练习射箭骑马。每日还会练书法,以保持平静的心态等等……
这才是一个正常将军的自我修养嘛,这个上将军是什么鬼?翠柳不会是在忽悠她吧?
翠柳瞥了一眼虞稚迷惑的表情,得意地笑了:“现在知道了吧,上将军根本就和传闻里的不一样,你去了就知道我并无虚言了。”
虞稚继续点头称是。
说话间,二人已经穿过了长长的廊道,又经过一座花园,身旁路过的丫鬟越发多了起来。
基本都会乖巧地向翠柳问安,可见翠柳的身份不低。
“前头就是主阁了,还有一点我必须嘱咐你。”翠柳抬了抬下巴,“上将军的记性不好,昨日吩咐的事儿今日准忘,若临到了你头上,你要赶紧认错,说是你记错了,不然……你就惨了。”
闻言,虞稚又是一阵无语。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一无是处的纨绔公子哥呢。
不多时,一座格外巍峨嵩华的殿宇映入眼帘,周围古木林立,苍然参天。白雪皑皑之间,万籁俱寂。
一束束曦光穿透雪层,泛起寒白神秘的光泽。
来往的婢女皆轻手轻脚,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连呼吸都是提着一口气的。
翠柳微微附耳:“你更需要保持一个字……静。”
虞稚眸光凝然,望着这恍若世外之境的所在,对这位上将军的日常越发的好奇起来。
二人来到院墙外,拾阶而上,从长廊往里走去。
凝结在檐下的冰锥根根推移,虞稚透过一扇扇窗户往里看,入眼的无一例外是空空荡荡。
风过,雪沫从树梢上吹落,贴在面颊上泛起冰凉,深彻入骨的孤寂感扑面而来。
虞稚的心神微凛。
她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这样快就到了上将军居住的楼阁之外。但这儿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内,心里逐渐没了底。
翠柳与她来到了后院,一群丫鬟正在轻手轻脚地忙碌着,青烟袅袅窜上云琼。
其中一个丫头欢喜地叫道:“翠柳姐您终于回来了。”
“是啊,上将军应该快要醒了,您要是不在,咱们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另一个丫鬟附和道。
听着奉承之言,翠柳不禁满意地勾起唇角,却在这时——
“呵。”
一位同样身着水绿色长裙,容貌比翠柳还要秀丽几分的丫鬟踱步而出,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俨然一副小姐做派。
只听她阴阳怪气地嚷道:“瞧瞧咱们翠柳姐的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将军府的主子呢。”
说着便看向了身旁的虞稚,满脸厌恶的噘嘴:“还收了个水桶似的跟班,怎么,这样衬托下你才有自信吗?”
翠柳眉梢一挑:“梅雪,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忽然,一个丫鬟小跑了过来,打断了翠柳的话:“不好了,上将军好像醒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虞稚转眸看去,心神一动,听了半天无聊的吵嘴,终于来正事儿了……
“都准备好了吗?”翠柳立刻招呼人,一手揪着虞稚的衣袖向前面走去,低声道,“等会你就站在我旁边听见没?”
“嗯。”虞稚认真颔首,在翠柳的示意下端过另一个丫鬟手中的水盆。
那个丫鬟面露不满,却不敢多说什么。
梅雪很快走上前来,与翠柳并排走着,不屑地笑道:“翠柳,就你这容貌,就算牛粪搁旁边衬托你,你也入不了上将军的眼的。”
“你……”翠柳咬了咬后槽牙,不怒反笑,“呵呵,你不也是一样吗?”
在二人的争锋相对里,虞稚被夹在中间并未觉得尴尬,她的黑眸涟漪层层,凝在了半透明的窗子里。
又是经过了一段空荡,终于看到了家具陈设,依稀之间,一道人影在玄色的轻纱中若隐若现。
人影赤足走到山影屏风后,伸手取走外衣慵懒地披上,漫不经心地向前踱步。
镂空竹木缓缓推移,他忽然顿了顿,伸出修长的手臂轻揉墨发,仿佛还打了个哈欠。
那个迷糊懒怠的劲儿,在五十余米之外的虞稚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虞稚一时间看入了神,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路,忽然被翠柳一把扣住,压着嗓子厉声道:“你想死吗?”
梅雪鄙夷地翻了个白眼,趁着这个机会率先推门而入,迅速在殿中寻找上将军的身影,看到时连忙走过去,却又半句话也不敢说,干杵在那儿。
翠柳与梅雪在暗中较劲,端过虞稚手上的水盆,小碎步挪过去,低着头放上木架,遂恭顺地站在一旁。
虞稚站在翠柳的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上将军。
只见殷九策站在圆形镂空窗户前,微微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墨发毫无束缚的倾泻而下,长身玉立,沉默不语。
在一片寂静中,众婢女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虞稚合理地猜测,这主儿怕只是没睡醒而已。
果不其然,殷九策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才慢悠悠地开始拿毛巾洗脸。
清澈透明的水流穿过修长的手指,他的心神逐渐清醒。
长睫掩映森凉狭眸,动作矜贵而又利落,很快便将毛巾丢进盆里,转身走开。
他一走,翠柳和梅雪又较起劲来,似乎在争抢什么,你推我搡,其他丫鬟只敢干看着,也不敢上去插手,一个个都低着头。
只有虞稚一直注视着殷九策。
于是,殷九策坐在榻上,一回头就看到了虞稚,抬了抬手上的玉梳,薄唇微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