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
漫天飞雪之下,寂静的后院中走过了一道纤细的身影,手执油纸伞,轻纱遮面,悄无声息地踏出了后门。
虞稚微眯黑眸,她已经连续去了金玉坊三天了,那人始终未出现。
她等不了了,得再下一剂猛药。
走过长长的胡同,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这条街上多是官员府邸,凭日里行人极少,如今却大排长龙,拥挤不堪。
于修远因收容难民得王上大加赞赏,其他官员纷纷效仿,在府前施粥,少数也会收容难民。
这都在虞稚的预料之中,毕竟九国刚刚建立,正值风波之年,又战事不断,大部分银钱都用在了军事上,朝廷哪里还拿得出钱赈灾?
这才收容了两天难民,于府就已经乱成了鸡窝,矛盾重重,鸡飞狗跳。
陆芙眉母女都腾不出时间来对付她了,这是好事,但维持不了多久,她的计划必须顺利进行。
思虑之间,虞稚已经来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冰冷的白雪压不住市井闹热,浓郁的人情味扑面而来。
混杂着各种美食的香气,温香勾人。
若是在以前,虞稚定会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那香气上,而如今,她已经没有那个闲心了。
油纸伞打得很低,路人也匆匆赶路,无人注意虞稚绕过了最繁华的街道,去往了破败脏污之处。
经过这两日的来往,她发现了这条阴僻狭窄的小胡同,经验告诉她,这是一条远离王权管制的好地方,来自天南地北,无法见光的东西,都将在此出现。
雾蒙蒙的晨光中灰尘飞舞,熙攘热闹的吆喝声与凛冽北风交织,白雪被人来人往踏成污水。
嘈杂拥挤,鱼龙混杂,虞稚不得不收了油纸伞,身影不疾不徐,环视四周寻找着钓鱼的引子。
就在此时——
“狼孩啊狼孩!走过路过都来看看啊,正宗的深山狼孩啊!”
这声吆喝吸引了虞稚的注意,她穿过看热闹的人群,目光缓缓落在铁笼子上。
“你们看啊,这么长的头发,这么长的爪子!”猎户模样的男人用木棍挑起笼中之物的手臂,“货真价实的狼孩,可废了我不少劲儿呢!”
“呜啊!”
笼子突然猛震,利爪攀上铁笼,满头的黑毛散开,露出了一张酷似十岁孩童,却凶猛如野兽的脸,顿时吓得围观百姓望而生畏,不住后退。
“老实点儿!”猎户冷喝一声,抄起木棍打过去——
“嘶啊——咔嚓!”
木棍眨眼间在狼孩的嘴下化为碎屑,惊了猎户一身冷汗。
猎户看了看只剩半截的木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咬牙啐道:“真是见鬼了......”
他在林中抓捕这狼孩时明明挺容易的啊......怎么突然跟恶鬼附体了似的......
凶恶的狼孩骇得百姓连连退避。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这分明就是个狼崽子啊!”
“我们买这玩意儿做什么?买回去做他的中饭啊?”
“就是就是,走了走了!”
几句话间,方才还拥挤的人群转眼散去了大半。
猎户急得手忙脚乱:“哎哎哎别走啊!买回去辟邪也行啊,折半价行不行?很划算的啊!”
陆续四散的人越来越多,一道平缓淡漠的女声响起:“他卖多少?”
“啊?”猎户没想到胆敢买凶猛狼崽的,竟是面前这位柔柔弱弱的姑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虞稚抬起合起的油纸伞,烟眸沉如冰雪:“用它换行吗?”
这话虽是问句却丝毫没有起伏,那笃定的语调令人无从拒绝。
猎户被这气势震得愣了愣,终是皱起眉头:“姑娘,你这伞值什么钱啊......”
话未说完——
“噌——!”
寒光一闪,锐利的刀刃从平平无奇的伞头迸出,直指猎户的鼻尖!
料峭刺骨的冬风划过虞稚的墨色青丝,掠过左眼下那颗血红泪痣,生生勾勒出叫人胆寒的锋利。
路人纷纷被这一幕惊骇得愣住,狭窄街道气氛凝固,皆以为下一刻就会血溅当场,虞稚却始终没有动作。
“这伞......”
“应该是机关伞.......我上回在流云阁见过,当时还惹了不少麻烦呢。不过...做得这么逼真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这年头谁敢收暗器啊……虞……”
“嘘!你嫌命长啊!”
有人小心翼翼地低语,生怕被虞稚听到,更怕因此惹祸上身。
冷汗从猎户的额头流下,四肢僵硬地接住烫手的油纸伞,眼睁睁看着虞稚步步逼近,毫无惧意地打开了铁笼。
笼中狼孩危险地匍匐在地,口中发出凶恶的呜呜声,獠牙森森,仿佛随时都会将她撕咬成碎片。
“当心啊姑娘!他真的会吃人的!”猎户捧着油纸伞焦急地提醒。
虞稚却不为所动,甚至朝着狼孩伸出了手——
“过来。”
素白如玉的手腕上戴着银手镯,与肮脏粗野的狼孩格格不入。
背景里的猎户和围观百姓惊掉了下巴,不约而同的认为这姑娘在自寻死路。
狼孩显然不接受她的友善,如困兽般獠牙紧咬,充满野性的危险双眼蓦然睁大,口中吠声不断,凶猛得朝虞稚的手腕撕咬而去!
“嘶......!”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寒气,几乎可以预见那白玉般的手腕当场断裂,鲜血染红冰雪。
电光火石间——
“铮——喀!”
一根粗铁丝从银手镯内迸射而出,倏地裂成鹰爪,蛮横地扣住狼孩的嘴,后推摔打在地上,污雪四起飞溅!
狼孩爆发出痛咛,四肢并用死命挣扎,竟无法撼动铁爪分毫。
围观路人一片哗然,瞠目结舌。
那么细的手镯里是如何藏下这铁爪的?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更何况,虞家被灭门的事惊骇天下,人人谈虎色变,如今几乎无人敢明目张胆使用暗器,她是愚昧无知,还是嚣张无畏?
“唰!”
铁爪迅速被收回,虞稚徐徐转身,声音仍旧无波无澜:“过来,跟上。”
狼孩从地上爬起来,警惕地望着虞稚的背影,气恼地炸着黑毛。
簌簌白雪堆积在他杂乱的毛发上,小小身影站在脏污的角落中,好像一只无家可归又浑身是刺的小狗。
少顷后,虞稚幽幽地回首,冰凉的目光充满压迫力。
狼孩黑毛遍布的小脸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愤怒恼火。小身子顿了顿,大约是心知斗不过她,遂悻悻地跟上。
他四肢着地的前行姿势真如野狼,微微匍匐着,赤手赤脚踏在雪上,轻巧稳健,仿佛感觉不到冰冷。
“姑娘......”猎户茫然地望着虞稚离去的背影,还在纠结如何处理这烫手的机关伞。
他也不是个怂人啊,怎么就不敢拒绝这个姑娘呢?……这东西会带来杀身之祸的吧?
正想着,怀中之物突然被拿走,塞了一袋钱回来。
猎户惊讶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这钱少说有五十两。
如此精巧的机关伞的确世间难寻,可如今无人敢碰。这人不仅不惧,还如此财大气粗,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
今天怎么尽是些奇怪的人,是他出门没有看黄历吗?
“这伞是我的了。”青年说完,不等猎户同意便转身离开,神情沉重,急欲追上虞稚。
行至角落处时,有人快步向前,附在青年耳边低语。
闻言青年眸光凝滞,不动声色地对身侧人道:“封锁消息,传急信于坊主。”
其人颔首:“是。”
前方。
“唰!”
铁爪再次迸射而出,轻而易举地抓回了逃跑的狼孩。
狼孩愤恨地握紧拳头,屁股摩擦着冰凉的地砖,被拉回到了虞稚的脚边,口中还冒着吠声。
虞稚借此回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后方。
翦水双眸揉碎冰雪,在扑洒街巷的曦光中明彻潋滟。
如此大的动静,消息却并未沸腾,暗处之人来往,迅猛地遏制了传播。
她能够感觉到有人在追踪监视她,却不打算理会,更没有想办法甩掉。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还碰巧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小家伙。
想到这儿,虞稚暼向跟在身边的狼孩。
狼孩一直紧盯着她,见她看过来瞬间浑身紧绷,猫腰作出攻击姿态。
路过的行人目光怪异。
虞稚微微挑眉,这小家伙的劲儿可不小呢,若非她使用灵术,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是个好苗子。
看了两眼后,她缓缓地收回目光,继续踱步向前走去。
狼孩再次停顿了一下,烦躁地猛抓地面,撒完气后,乖乖地跟上。
就在虞稚快要走出这个阴僻的小胡同时,天空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扑扇声,雪白的羽毛纷纷扬扬,赫然是数只胡乱飞舞的鸽子。
这些鸽子慌不择路,仿佛在逃命。
刹那之间。
“唰——!”
一支金色飞箭炸然撕破长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蛮横霸道地掠过,射中其中一只白鸽!
飞箭带着白鸽坠落而下,惊得路人四散,直逼虞稚而去!
虞稚的黑眸微凛,迅速向后退了半步。
“叮!”
锋利的箭头钉在地砖缝中,白鸽的羽毛转瞬被染红,还来不及挣扎便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