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稚的目光凝在地上。
金箭,是王室。
更何况,胆敢肆意在都城街头放箭,枉顾百姓性命者,除了王室,还有谁?
她自然不愿惹上祸端,当即就要绕路离开。
谁知,狼孩大约是被血腥味刺激到了,猛地朝白鸽扑去,一口叼住了鸽身,恐怖的咬合力瞬间将鸽子撕成两半!
周围百姓皆吓得愣住。
人群忽然层层散开,身着宫装的侍女与众太监齐步涌来,一看就是来寻找王室射中的猎物。
为首的侍女当即锁定了地上的金箭,以及狼孩口中的白鸽,高声喝道:“放肆!大公主的猎物也敢染指!”
虞稚眯了眯黑眸,冰冷地扫过狼孩:“吐了。”
狼孩被她看得一抖,心有不甘,悻悻地张开血盆大口,残零的白鸽坠落在地。
“大公主……可是如今王后唯一的女儿,王上的嫡公主?”
“是啊,大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向来霸道飞扬,这姑娘怕是惨了……”
“谁让她带了个不兽不人的东西上街?我看她就是活该!”
“……”
众人的议论声涌入耳畔,虞稚的心头微紧,望着愈来愈近的宫人,气氛凝重。
为首侍女气势汹汹,连狼孩都感受到了敌意,不禁匍匐身子,又一次作出攻击姿态,不自觉地向虞稚脚边靠拢。
路人退散,虞稚与狼孩站在空地中,白鸽的鲜血淋漓,逐渐染红灰色地砖,带来危机祸事。
侍女在金箭前站定,瞥了一眼死状难看的白鸽,锐利的目光盯着虞稚,俯身拾起金箭,崇敬地高捧,问责道:“此乃大公主方才射中的猎物,却被尔等贱民毁坏,该当何罪?”
虞稚轻纱遮面垂手而立,北风撩起青丝,双眸沉静如雪,毫无惧色地启唇:“我可以赔。”
闻言,侍女轻蔑地嗤笑出声,张口又要说话,忽然被打断——
“本公主的东西,你赔得起吗?”
那是一道极其悦耳的女声,娇媚却不柔软,宛若环佩伶仃,又自泛威严。
“草民参见大公主!”
百姓们纷纷跪地低呼。
在炫目的阳光中,马蹄踏着白雪而来,枣红色的千里宝马之上,稳坐着高贵妙曼的身影,一袭鲜红劲装裹身,黑发高束,明艳夺目的小脸撞入眼帘。
娇唇昳丽盛血,青丝乌黑似浓墨,极端绝艳的颜色相撞,勾勒出一朵人间富贵花。
虞稚望着这支盛世芍药,身姿岿然不动,清眸凝霜,刻意收敛着气势:“草民自然赔不起,稚子无心,望公主息怒。”
侍女狗仗人势,鄙薄哂笑:“你一介贱民,凭什么让公主殿下息怒?”
高坐于马背上的南玉瓒俯视着众人,从狼孩的身上扫过,最终落在虞稚的脸上,目光于空中交汇。
那是一双南玉瓒从未见过的眸子,静若明渊,深黑如悉。没有半丝倨傲不逊,却满藏锋芒,生生拔起居高临下之感。
这种感觉令南玉瓒不悦,她向来从不隐忍自己的不悦,当即必要发作,轻飘飘地瞥了侍女一眼。
侍女早就看虞稚不顺眼,得意一笑:“来人啊,把她带走。”
一声令下,当即有两名太监快步袭来。百姓们匍匐在地,暗暗摇头,心道这姑娘定是活不成了。
虞稚的手指微拧,眼看着太监几步便来到了她的眼前,无计可施,只好扬声道:“家父是奉常于修远!”
两名太监当即不敢动了,迟疑地看向南玉瓒。
侍女皱起眉头,怪不得这女子丝毫不慌不乱,原来是官家小姐。
虽然奉常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但好歹是朝廷命官,其女自然不能随意处置。
“原来是于家小姐。”南玉瓒的唇角带着笑意,微微抬起玉手,“既是如此,那便罢了吧。”
闻言,虞稚松了口气。
回去一定要好好治治这个狼崽子,免得又惹是生非。
“但是……”
就在此时,南玉瓒又悠悠地开了口,涂满豆蔻的细指划过寒凉的空气,隔空落在狼孩的头上,笑意更浓,“本公主的猎物没了,就拿他的命赔吧。”
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娇俏动人,却充满了深重的杀意,令人窒息。
狼孩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浑身的黑毛炸起,口中吠声不断,警惕地向后退去。
这一次不再是太监了,而是两名带刀侍卫,说话间已汹汹而至。
面对危险,狼孩条件反射般要逃跑,虞稚却忽然伸出一只脚来,挡住了他后退的步伐。
狼孩一个激灵抬起头。
比他高许多的虞稚垂手而立,宛若泰山般岿然不动,不卑不亢:“是我教下无方,请公主饶了他。”
侍女又一次高声呵斥道:“公主殿下已经看在于大人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了,你竟还不知足,得寸进尺!”
南玉瓒斜眸扫了侍女一眼,侍女吓得冷汗直冒,噤声低头不敢再言。
“听闻于奉常为父王解决了头疼已久之事,本公主自然是要给这个面子的。”南玉瓒始终在笑,明艳灼目,晃人心神。
只见她微微抬手,兴致盎然地说道:“只要你射出一箭,所得猎物超过本公主,本公主就既往不咎。”
太监瞬间会意,捧着一只长弓来到虞稚面前。
虞稚垂眸看向长弓,似在犹豫。
脚边的狼孩一直呆望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闪动,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空气一片死寂。
众百姓窃窃私语。
“听闻大公主的箭术极佳,百发百中,这姑娘怎么可能比得过啊?”
“是啊,深闺千金哪个摸过弓箭,公主这分明就是刁难……”
“嘘……!”
南玉瓒自然听到了这些言论,但她的神情丝毫未变,笃定地俯视着虞稚。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寻常游戏中的其中一个,打发无聊时间罢了,谁会在意玩具在想什么?
“好。”
虞稚轻声应道,伸手接过长弓。她的箭术一般,但她可以任意操控金属啊,若是无人看见,射中千百只白鸽都轻而易举。
她只是有些担心。
这位大公主如此笃定,必然箭术绝佳,射中一两只都是寻常。她若要赢,就必须射中两三只。
一个深闺千金有如此箭术,岂非引起全城议论?
但是,这个百年难遇的好苗子,她不想轻易放弃。至于其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解决的法子。
南玉瓒满意地点头,示意侍女。
侍女不敢再嚣张,规规矩矩地说道:“待飞烟发射,鸽子会从西边摘星楼放出,在鸽子飞远之前射箭,鸽子多者胜出。”
摘星楼。
虞稚闻言看向了西边,果然有一幢高楼映入眼帘,白雪皑皑之下,五层高台上皆站满了人。
齐国旗帜猎猎,一笼笼鸽子搁在栏杆上,随时准备放飞。
忽然,虞稚看到了一道眼熟的身影,隔着几百米的距离,意外地与那人对视。
一袭雪白轻裘披身,名贵绝伦,在曦阳下毫光灿烂,拥簇着寒峭惊鸿的容颜,长睫如墨,目光慵懒倦怠,却若沉睡雄狮般令人望而生畏。
他好像看着这边许久了,不偏不倚地对上虞稚的目光,霎时惊起百丈渊虹,寸寸震慑心神。
“哟,又是她啊。”
耳畔忽然想起了八卦的声音,年轻将军探头望去,星眸皓齿,清朗如玉,笑得却满脸不正经,“她好像惹上了大公主啊,啧啧啧,太倒霉了,这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这个女子太特别了,拥有让人一见难忘的本事,即便轻纱遮面,还是能一眼认出。
可惜惹上了南玉瓒,不知九爷会不会英雄救美呢?
就在此时,一支飞烟弹凌空射出,于重重楼阁之上炸出烟花。
一旁看守鸽笼的侍卫立刻打开笼门。
“呖——!”
另一个侍卫猛吹竹哨,像极了鸟鸣的声响穿透云霄,引数十只白鸽齐齐地向虞稚的方向掠去!
白鸽在刺目的阳光中胡乱扑扇翅膀,羽毛纷纷扬扬,仿若又下起了雪。
看到鸽子飞来,无数百姓急忙躲藏,逃命般狂奔,乱成一团,吵嚷惊叫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王权的游戏,从来由不得平民百姓拒绝。
南玉瓒拉满了长弓,长发飞舞,身姿艳红如火,锐利地眯眼,对准白鸽最多的地方,指尖一松!
“唰——!”
金箭泛起刺目的冷光,直逼白鸽而去!
就在那一瞬间,虞稚眸光微动,忽然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电光火石中,金箭射入白鸽群中,锋利的箭头眼看着就要穿透鸽身!
虞稚长袖下的手指微转,箭头生生向一侧偏了几分,白鸽趁机飞走,金箭落空,在空中划出弧度,钉在了房檐上!
因箭术闻名全国的嫡公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箭射空。
全场哗然——
南玉瓒的瞳孔不敢置信地放大,拉弓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她居然射空了?这不可能……!
“呃……啊?”年轻将军呆了呆,忍不住揉揉眼睛再看,却发现自己的眼睛居然没有出问题。
大公主自幼便极爱射箭,苦练箭术,从及笄以来便百发百中,今个儿是怎么了?
殷九策仍定睨着虞稚,眸色渐深,黯黑无底。
那个角度绝不可能射空。
是那夜那个诡谲无形的法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