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欢呼的士兵们齐齐一愣,回身看向虞稚,神情激动地行礼:“参见王妃!”
他们仰慕王妃已久,可以一直无缘得见,这下终于见到真人了!
王妃果真如传闻中一样仙姿佚貌,还那般聪慧无双,怪不得让他们万年的铁树主帅,都开了花。
“不必多礼。”虞稚淡然启唇,抬了抬手,“继续。”
杉月站直身子,眸中似乎有深思之色,却又刻意回避着与虞稚对视。
有王妃在旁边看着,士兵们更有了干劲,纷纷上台挑战杉月,但无一是杉月的对手,都被打得很惨。
殷九策听说王妃来军营了,立刻走出主帐四处寻找她,终于在擂台旁看到了她。
她太显眼了,想不看到都难。
杉月和士兵们再次行礼:“参见摄政王殿下。”
殷九策随意抬手示意,径直走到虞稚身旁,不悦地蹙眉:“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吗?跑出来做什么?”
姜姨在一旁凉凉道:“就没让人省心的,能不劳心吗。”
虞稚拉起殷九策的衣袖往旁边走去,把问姜姨的话又问了他一次:“你怎么看杉月?”
闻言,殷九策语出惊人:“你怀疑她是细作?”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能一语中的。
“因为我也这么猜测过。”殷九策慵懒而又温和地勾唇,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带她走到阳光下。
寒州很难见到太阳,她该多晒晒。
虞稚追问:“然后呢?”
殷九策垂眸凝视着她,略作思索后道:“杉月跟了我们七八年了吧,没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因为时间太长,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多疑了,或许杉月就是这样的性子。
但一直心存疑虑就是了。
虞稚微微敛眸,同样疑虑重重。
他们如今在楚国的地盘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由不得出任何岔子。若杉月真藏得那么深,他们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殷九策的狭眸在暖阳下泛起金芒,低音温醇:“如果想不通,不如试试她。”
片刻后。
主帐之内。
闲杂人等都退了出来,独留殷九策、虞稚、晏逾白和卢岑四人。
杉月又一次缓步走过主帐,好像只是偶尔路过,步子却缓慢,眸中也噙着思索之色。
一如既往的,她什么也没听到。
只知道他们的目标肯定是楚国的骠骑大将军,似乎又在和金氏坊主联系。
虞稚斜眸微瞥,一个能隐藏多年的细作,绝对是异常敏锐的,他们只能正常行事,提前想好脱身之策。
几日后,虞稚再次离开了殷九策,带上鸣珂等人,易容成寻常小厮,混入城市中与金满堂汇合。
客栈内。
金满堂随意地敲着桌子:“这些日子咱们这些营商的可不好过,基本都在亏钱,就靠你结束这一切了。”
“先缓缓,待我去楚国国都踩点后再去。”虞稚的声音淡然,却又笃定锐利,“越是接近敌人老巢,就越是要步步谨慎。”
“看得出来,那个毒舌的大姐都没带。”金满堂调侃道。
虞稚环顾四周,问道:“莺时呢?”
“在隔壁房练舞呢,知道你来了一刻也不敢耽误。”
隔壁房,虞稚推门而入,便见一扇扇精美的屏风后,轻纱漫舞,一道玲珑窈窕的身姿莲步轻移,银铃声迭起蛊惑人心的力量。
莺时仿佛是为舞乐而生,每一个动作都刻入了骨子,美得浑然天成,极致摄人心魂。
一个不经意地转眸,莺时看到了立在外面的虞稚。她立刻停下舞动,笑逐颜开道:“进来吧,坐。”
虞稚踱步进去,在桌旁坐下。
侍女默默为二人添茶,然后聪明地退出去,关上门。
“听说你以一人之力倾了吕洪光上万军兵,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那样的场面。”莺时莞尔一笑,眸中波光潋滟。
“不过是吵闹而已,没什么好看的。”虞稚轻抿热茶,隔着水雾看向笑颜如画的莺时,忽然问,“不知……你的本名唤作什么?”
现在的莺时之名应该只是艺名。
闻言,莺时顿了一下,很显然没想到虞稚会这么问,但她还是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春燕儿。”
春燕儿?
很娇美灵动的三个字,很适合她。
但这听起来更不像是一个正经的名字。
莺时知道她的疑惑,随即解释道:“我出生于姑溪郡乡村,村里有个规矩,女子无法继承父姓,有名字就不错了。”
虞稚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规矩,这不是不把女子当人吗?
窗外风动,吹起风铃悦耳。
“能告诉我关于你的故事吗?”虞稚忽然问道。
闻言,莺时又是微微停滞,转而一笑,眉眼弯弯动人不已:“你不会想知道的,没有风花雪月,只有……腌臜不堪。世人所传过往,八九不离十。”
虞稚再次启唇,眸色笃然:“可我想听你说。”
莺时的目光暗了暗,没有再坚持。再者说,那段过往于她而言,就和别人的故事一样,勾不起她的一丝悲恸了。
江州姑溪郡。
春燕儿生于阳春三月。
生来便拥有莺歌燕舞般的绝世美貌。
村里的女人不配冠姓,因为她出生时引来了春燕筑巢,便取了春燕儿一名。
她走过的地方,村里的男人皆会驻足眺望,忘记了手上的工作。村里的女人会在背后诋毁她,不遗余力地找她的麻烦。
她一出生娘便死了,爹无时不刻想将她卖个好价钱。
起初,邻居猎户以二十两银子的聘礼与她定亲,成亲那天,村长强行打破了婚礼,给了五十两银子和五头牛,要她做小妾。第二次成亲时,城中的纨绔公子将她抢去,半路上被郡守截走。
郡守与儿子为争抢她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父子为保全名声将她赶出来,她流落街头时遭人辱骂,扔烂菜臭蛋。
丐帮围住了她,要她与帮主成亲。她乘人不备逃走,半路却被人打晕,再醒来时已经在青楼被拍卖,被商贾买走。
商贾将她藏在城外小院,没想到还是被大老婆发现,她被毒打一顿,装进竹笼丢下河。
她被渔民所救,好心收留了她,她带着面纱卖鱼,没想到还是被镇上恶霸看穿,因她不从,砸了鱼摊,把渔民打得奄奄一息。
有人报了官,县丞暗示她,只要她从了他,他就让她赢了官司,严惩恶霸,赔偿渔民。她不从,县丞恼羞成怒,把所有罪责怪在她身上,将她关进地牢。
恰逢当地叛乱,叛军为了收拢民心,将她拖出来焚烧祭天。幸好朝廷前来镇压,她趁乱逃走。
在荒郊野外,她差点被一群土匪玷污,幸被一位路过的公子所救。他说她是他的珍宝,他会爱她一辈子。却在一名高官许诺他官位时,毫不留情将她转赠。
高官同样满口深情,却在大难临头时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她。
她是世人口中的妖女,狐狸精,她被传得脏污不堪,几乎无人肯施舍她一口饭。那时的她甚至睡在稻草上,吃过馊饭烂菜。同时被男人觊觎,被女人毒打侮辱。
那一日,她饿得头晕目眩,恍惚中有人递给她一个馒头,甜馒头混着泪水吃下去,是咸的。
过世的奶奶说她生得珠圆玉润,好似神女座下的仙童,是上苍赐予人间的珍宝,定会一辈子被人捧在手心,平安喜乐。
可事实不是那样,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天生美貌给她带来的是一场场噩梦,像个玩具被玩弄,丢弃,践踏。
递给她馒头的那人说:“恨吗?恨就把天下所有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从那日起,她再没有哭过。哪怕没有童子功的她去学最难的舞蹈,疼得撕心裂肺,也没有红眼圈。
金满堂教会了她如何勾人识人制人,惑人毁人。她被誉为天下第一舞姬,三言两语间就可以毁掉高世门阀。
她和金满堂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眼里只有利益和目的。
她远不像表面上那么清澈单纯。
但同时她也失去了自由,永远无法和心上人在一起。她是权利的纽带,饶是金满堂也无法把她从权势中脱离出来。
而脱离了他们拼命得到的一切,他们就不再是他们了。
莺时的话只停留在金满堂的那句话上,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整个过程莺时都很轻松平静,仿佛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她,只是一个话本子里的悲惨女人,完全与她无关。
虞稚久久回不过神来,她似乎看到自己如果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会是什么下场。
但是,在这个乱世中,即便她生于泼天富贵之下,也免不了走这一趟腌臜不堪的路。
“莺时。”虞稚定定地望着莺时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总有一天乱世会结束,天下昌盛太平,律法有序,百姓安居乐业,不必再在滔天权势下痛苦煎熬。”
即便这世间总有恶的存在,但也总有人在前仆后继地向光明前进。
莺时眸光闪烁,宛若洒满阳光的湖面般波光粼粼,美不胜收,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嗯,我会看到那一天的。”
从她第一次上九州盛宴见到这个小姑娘时,她就觉得,世界会为其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