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室内,轻纱随风飘舞。
虞稚跪坐在软垫上,手执毛笔在宣纸上落下笔直的条线,一个个复杂的机关跃然纸上。
鸣珂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两只脚上顶着一只彩球,随着他蹬脚的东西跳跃。
“咕噜噜……”
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他摸了摸饿瘪了的小肚子,一脚把彩球踢远。
不等他去找吃的,门外便响起脚步声,一袭枣红色军装的杉月出现在门口,微微一笑:“王妃,午食做好了。”
鸣珂双眸噌亮,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盯着杉月就像盯着一座金山般闪闪发亮。
也不怪他没出息,杉月做的饭菜是真好吃。自从她离开了邺城,两位老爷子不知道催了多少遍。
“请进。”虞稚淡淡地抬眸,见杉月拎着食盒走进来,又道,“辛苦了。”
本来杉月是不必做他们的饭食的,可鸣珂撒泼打滚非要吃,杉月也十分乐意的样子。
“只是做饭而已,不辛苦。”杉月含蓄着笑着,将一盘盘精致的饭菜放在桌上。
杉月的手纤细却粗糙,带着薄茧,一看就是长年累月习武和做粗活留下的,与虞稚形成鲜明对比。
鸣珂几个蹦跶上来,乖巧地坐下,越发珠圆玉润的小脸笑开了花。
摆好饭菜,杉月顾盼四周,似在寻找什么人。
虞稚整理着图纸,道:“他去军营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殷九策了,除了他和鸣珂,没人会与虞稚形影不离。
“是。”杉月低了低头,“那便多了一副碗筷。”
“一起吃吧。”
“可是……”
“又不是第一次在一个桌上吃饭。”虞稚的语气轻松,丝毫不在意。
以前的几次聚餐,杉月总是被季星珩拉着与大家一起吃。但不论吃多少次,杉月都记得自己的身份,从不逾距。
杉月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的鸣珂,应了下来:“是。”
鸣珂鼓着腮帮子笑得没有眼睛。
食不言寝不语,整个用餐过程中没有人说话,直到吃饱喝足。
虞稚看着收拾残羹的杉月,淡淡启唇:“我听他们说,你是季小将军在行军途中结识的,你没有亲人了吗?”
她说得委婉,其实杉月就是一个被捡回来的孤女,若不是其刻苦习武,怕是会遭所有人唾弃。
杉月微微摇头。
平日里话很少的虞稚再次发问:“那你是哪国人?或者说,出生于哪个州?”
“卑职是齐国,幽州人。”杉月正要去拿鸣珂面前的空盘子,鸣珂就自己双手递了上来。
望进鸣珂琥珀色的大眼睛,杉月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后微笑着接过。
杉月收拾完碗筷便退出了屋子。
虞稚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这个杉月总给她一种满怀心事的感觉,仿佛在逃避什么。
越是快到与楚国殊死一战,这种感觉越强烈。
所以,她才会问杉月是哪国人。
杉月刚走不久,虞稚才铺好图纸,季星珩就从门框旁冒了出来,左右环顾,这才踏进屋内,朗声道:“见过王妃。”
虞稚示意他坐,问道:“你怎么没和殷九策一起去军营?”
“嘿嘿,偷个懒。”季星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嗅了嗅空气,肯定道,“是杉月做的饭的味道。”
鸣珂诧异歪头,行家啊!
“哇,好复杂的图纸啊,不愧是王妃娘娘,我这脑子都看不懂呢。”季星珩开始没话找话。
虞稚直接道:“有话就直说吧。”
“那个啥,您上次点拨了我,我觉得很有道理,可是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未完成的事啊,她不告诉我。”
上回还遮遮掩掩的季星珩,这次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而且我觉得……我觉得……”季星珩一连说了好几个我觉得,好像十分难以启齿,憋了半晌才一鼓作气,“我觉得杉月喜欢九爷!”
“???”
虞稚微微一怔,这是什么奇怪的结论?
鸣珂忽然来了精神,侧着耳朵听八卦,挤眉弄眼,小表情滑稽可爱。
季星珩急着解释:“您可千万别怪她啊,她从很久以前就老喜欢跟在九爷身边,比您出现的早,不算破坏您。”
闻言,虞稚的黑眸微凝,一抹复杂的暗芒划过眼底。
“而且……而且其实我也不确定……她像是那样,我又觉得不是那样!”季星珩语无伦次,急躁地抓了抓头发。
“不是。”
虞稚用清冷如水的声音道,“同为女子,我能看出她喜欢的人是谁。”
“谁啊?”季星珩紧张地伸长了脖子,肉眼都能看到他的衣襟在猛跳,迫切知道答案。
见他如此,虞稚想直接说的话又戛然而止,换了个意味深长的方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谁啊?”季星珩掰着手指细数杉月身边的男子。
这个答案不是跟没说一样的嘛,他还是猜不到啊。
虞稚微微勾唇:“好好想想吧,我要画图了。”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王妃了。”
季星珩走时比来时轻松一些,但依旧满腹愁绪,百思不得其解。
姜姨端着一碗药走入屋内,直接递到虞稚面前,语气严厉:“把药喝了。”
一看到药,虞稚的笑容都变苦了,勉为其难地接过:“有糖吗?”
“几岁了还吃糖?人三岁小孩都比你勇敢,也不怕被人笑话。”姜姨一边吐槽着,一边拿出糖果递给她,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
寒州的气温比幽州还低,虞稚还未适应这里,身体受寒,来月事时腹痛难忍,故此要喝药调养。
虞稚忍着苦涩把药喝下,吃着糖想起方才的事,问道:“您怎么看杉月?”
姜姨高挑细眉,略作思忖后,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危险。”
鸣珂不高兴地抱起双臂,做饭辣么好吃的小姐姐,哪里危险了?
危险。
这个词虞稚倒是没想到,问出了和鸣珂一样的问题:“哪里危险?”
“一个看不透的人,哪里都危险。”姜姨不紧不慢地回答,拿起药碗走出屋子。
虞稚微敛黑眸,姜姨说得不错。
当日下午,虞稚搁置了画了一半的图纸,前往城郊的驻军之地。
十万将士驻扎的军营,场面十分壮观,能与虞稚幼时玩耍的北夜决的军营相提并论。
营地外围是铁质栏杆,熊熊燃烧的火把上方齐国旗帜猎猎。身披铠甲的将士们手执长枪,严阵以待。
虞稚身着一袭银白色长裙,外披玉狐轻裘,青丝半绾,黑眸幽寂而清冷。
身旁跟着姜姨、鸣珂和听风听夜。
她没有易容,故此将士们都认得她,见她走来纷纷眼睛一亮,立刻行礼:“参见摄政王妃!”
王妃娘娘的神奇事迹可是传遍了整个军营啊,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得见,这下可以吹一年了!
“免礼。”虞稚冷清地启唇,径直走入军营之中。
她一走,原本满脸严肃的士兵们纷纷激动得议论纷纷。
“我居然真的见到王妃娘娘了,活的!”
“闭上你的乌鸦嘴,不是活的你想见到怎么的?”
“光见过算什么?这是我从楚国士兵尸体上扣出来的。”一个士兵掏出怀中的短弩,摆动上面的机关,“这应该是王妃娘娘亲手做的吧?”
“太恶心了,我吃不下饭了。”
“要是咱们能走快点就好了,或许就能看到王妃的暗器大杀四方的场面了!”
说话的士兵说着说着,身旁人都低下头没了动静,他刚想问,脑袋就被人拍了一巴掌。
正在巡逻的校尉训斥道:“军纪都被你们吃了吗?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士兵暗骂这群人表面兄弟,都不早点提醒他,害得他被训,支支吾吾地说道:“校尉……”
校尉冷着脸:“少套近乎,你们方才在说些什么?”
“也没什么……”士兵讪笑,“就是王妃来了。”
“什么?王妃!”校尉忽然激动得上前两步,恨不得长八只眼睛,瞅到王妃在哪儿。
众士兵:“……”
虞稚向军营内部走去,见士兵们井然有序的来回巡逻,大部分人在校场上训练,喝哈声阵阵。
走着走着,便看到一些士兵围绕着擂台吆喝。举目望去,只见擂台上那抹高挑瘦长的身影正是杉月。
比之平常的杉月,在擂台上的她多了几分沉稳冷冽,眉宇间英气十足。
一名士兵跳上去,抱拳道:“请卫骑大人赐教!”
杉月微微颔首,两人同时向对方冲去,皆没有武器,仅用拳脚对打。
她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招招狠辣,打得士兵招架不住。
毕竟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女子,完全没有花拳绣腿,深谙战争之残酷,招招直取性命。
不过七八招便将士兵打翻在地,痛得他半晌爬不起来。
杉月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看向军医,温和地点头,示意军医上来诊治。
然后亲自把地上的士兵扶起来,指出他的不足之处,谈笑之间便可以看出,杉月与将士们的关系很不错。
忽然间,杉月看到了站在外圈的虞稚,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稍顿了顿,躬身行礼:“参见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