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瓒红唇微翘:“虞千代定是假意顺从父王,与殷九策合演了一场戏。”
否则,以他的能耐,怎会将虞千代拱手让出?
“显而易见。”裴琇搁下手中的热茶,示意宫人们退出去,然后才对女儿道,“玉瓒,杀了虞千代。”
“可她是殷九策的人,她能助他。”南玉瓒微微蹙眉,并不赞同母亲的话。
“虞千代能助,那你呢?”
裴琇眸色深沉地看着自己女儿,玉瓒还是太年轻了,容易徘徊在感情中,将自己至于败境,“你觉得殷九策舍得放弃虞家机关术吗?即便他们将来会合离,虞千代也始终是你的绊脚石。”
要做,便做唯一。
只要有一个与自己平分秋色的人在,胜利就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南玉瓒的眉蹙得更深了,说真心话,她并不想要虞千代的命。她欣赏那个女人,她更想与她公平竞争。
可母妃的话,是真的让她感受到危机了。
虞家机关术是何等通天之术啊,有虞千代当道,她永远都不会是辅佐殷九策称帝的,唯一的女人。
南玉瓒自问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有捷径走,何必拘泥于小节?
“这件事母后来做,你只需要等着嫁给殷九策便是。”裴琇优雅地起身,轻抚女儿绝美的面颊,“以后的大道,可就要你自己走了。”
“嗯。”南玉瓒笃然颔首。
长歌宫。
这座宫殿是后宫中仅次于未央宫的奢华所在,整座宫苑几乎比于府还要大,如今却只住了虞稚、鸣珂、冬儿秋儿、听风听夜六个人。
齐王本还想再派人伺候,却被虞稚回绝了。
后宫有多吃人不吐骨头她还是很清楚的,又怎么会把危险放在身边?
虞稚甚至不吃任何后宫送来的食物,每夜都由听风听夜悄悄出宫,带回一些干粮和水。
故此几日来过得也算平静。
关于上将军夫人住进长歌宫的风言风语传遍后宫,成为所有宫人的谈资。无不说虞稚是红颜祸水,祸害了上将军不说,转头又厚颜无耻地进了宫。
殷九策进宫向齐王索要虞稚,齐王都以后宫妃嫔想多留虞稚几日为由回绝。
后宫妃嫔表示很无辜,她们巴不得这个狐狸精赶紧走。自从这个于安歌进了宫,王上几乎把长歌宫当家了,整宿整宿不离。
是夜。
奢华雅致的大殿灯火通明,珍珠长帘随风摇曳,虞稚匍匐在矮桌上,全神贯注地画着图纸。
这张图纸她已经画了许多日了,成败在此一举,她不敢耽搁半分。
冬儿秋儿也不敢打扰她,在大殿外的台阶上相互依靠昏昏欲睡。听风听夜则蹲在视野开阔的地方,随时准备抵御外敌。
一阵凛冽风声破空,听风听夜敏锐地飞身跟去。
刚冲到虞稚所在的大殿房顶,就见到了让他们噤声的莫玄。
大殿内,殷九策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缓步走向已经趴在桌上睡着的虞稚。
听风听夜对视了一眼,没有阻止。
时至七月,幽州的夜风还是凉的,披风盖在虞稚纤细的脊背上,青丝如瀑倾泻在地,手上还抓着极细长的毛笔。
殷九策小心翼翼倾身,将毛笔从她指尖取出放到笔搁上。
许多日未见了,她似乎瘦了几分。
他忍不住伸手把她的碎发绾到耳后,然后在空中顿了顿,用指关节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如果是以前,她此刻应该抖动睫羽,似醒未醒。可现在她毫无反应,应是太累了。
她两只胳膊压着的图纸,画得极细致极精妙,错综复杂的线层层交叠,多看几眼都要晃花眼神。
殷九策微微心疼,拖着她的手臂让她躺到自己身上,然后拦腰抱起,一步步走向床榻再将她放下,盖好锦被。
他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不太平,后宫中太多人想要她的命,投毒、纵火已是家常便饭。
更有甚者直接派出杀手夺命,或是趁乱杀了她。她几乎不能踏出长歌宫的大门,一出去便是刀山火海。
当然他过得也不算好,散兵越发难以寻觅,裴弼虎视眈眈寻他破绽,还要与齐王周旋,以免十万将士被赶出嵘关。
快了,很快了。
这一切该结束了。
殷九策坐在床沿边,任由夜风肆意凌乱他的墨发,狭长暗眸漆黑一片,迭起万丈深渊。
他不知在那儿坐了多久,直到虞稚隐隐有苏醒的迹象才离开。
虞稚睁开眼时身边已经没了人,只是空气中似乎还遗留着熟悉的气息。
翌日。
齐王照例摆驾长歌宫,屏退左右独自走入大殿,笑道:“千代啊,神灯塔画好了吗?”
话音刚落,齐王便愣在了原地。
一副巨型图纸被挂在屏风上,图纸细细绘出一座精美绝伦的灯塔,仿若九天神宫才会出现的绝景。
虞稚立在一旁,躬身作揖:“回禀王上,神灯塔已画完。”
“这……”齐王满脸惊愕,踱步上前仔细端详图纸,不可思议地道,“这真能造出来吗?”
“当然。”虞稚抬起手臂指向图纸,声音清冷如雪,“为了节省时间,这座灯塔仅由竹木与宣纸构成,但其内暗藏玄机。埋下足量的火药,便可在您的生辰盛宴上,殷九策观灯塔之际,完全将其包裹在火海与硝烟中,任凭他天降暴雪,也插翅难逃。”
说罢后转身看向齐王,黑眸凛深似刃,从容不迫:“届时便说是发生了意外,灯塔无故倾倒引发的惨剧。”
不知道齐王喜不喜欢这个死法呢,倒也算死得非常壮观了。
“哈哈哈哈!好!不愧是虞家机关术啊,百闻不如一见!”齐王激动得哈哈大笑,宛若已将万里江山纳于囊中。
虞稚诡谲勾唇,看来他很喜欢,那她就放心了。
神灯塔选在重华殿外的空地上建造,无数禁卫军镇守,除了齐王可以相信的人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一切准备就绪,虞稚便进入其中指挥机关术师和工匠们动工了。
于修齐几乎全程跟在她身后,发现她在机关术上的造诣极高,她讲的东西,别说他了,其他机关术师都听得云里雾里。
虞稚为了让他们明白,只好亲自指挥搭建主要构架,整日整夜守在此处,无法进入的冬儿秋儿担忧至极。
于修齐将她的能力与智慧看在眼里,在一天夜晚,终于说出了他憋了很久的话:“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在大齐施展抱负,拥有荣华富贵,为什么一定要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虞稚微挑眉梢,抬眸望着逐渐成型的神灯塔,“殷九策比齐王更适合做君主。”
即便她不想复仇,殷九策的能力也是超越齐王的,他更能守护太平,为这个国家带来美好的明天。
于修齐眯起眼睛:“每个叛乱的人都这么想,所以天下才永无宁日。”
“若无人踏出第一步,这乱世就要永存吗?”虞稚的黑眸明彻,宛若刀刃般直插人心,“不是闭上眼睛,就可以将苦难抛诸脑后。”
她的话于修齐不知如何反驳,但也无法被她说服:“不敢苟同。”
“不需要苟同。”虞稚淡漠一笑,踱步走入神灯塔中。
于修齐被她的气势震住。
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左右洪流的人从没有善恶对错之分,他们只是走了不同的路。
他没办法苟同她的道路,但若她真能成功,能为天下带来太平盛世,他定会含笑九泉。
虞稚环顾这座半成的浩瀚灯塔,踱步走下地道,依次确认运送进来的火药放置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每个人都守在一个机关枢纽处,忙碌着手上的工作,她不用亲眼看到,也能用灵术感受到。
然而,此刻。
却有几个人离开了他们本该在的地方,逐步靠近堆放火药的地方。
虞稚冷冽地眯起黑眸。
某些人太想要她死了,如果她不死,他们永远不会放手一搏……
一名机关术师笑着走上前来,温声关切道:“您累了吧,要不去歇息会儿?”
他说话的功夫,就有六个人悄悄潜入地道。
“嗯。”虞稚淡淡地应了一声,踱步走向暗道中开辟出的那个小房间,躺在榻上时还吩咐道,“要一直盯着火药,不能出差池。”
“是是是。”
机关术师轻轻关上门,遗憾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机关术这样登峰造极的女子,终究要面对树大招风的危险,丧命在自己设计的机关中。
神灯塔外,于修齐见几名机关术师鬼鬼祟祟离开,立刻派人去查。
派出的人还未回来禀报,惊天变故便发生了。
“嘭!嘭!!轰——!”
一连串爆炸声响起,大地震颤,滚滚浓烟直冲云霄,神灯塔倾倒了大半!
周围的禁卫军飞扑在地上才躲过一劫,于修齐震惊地望着陷入火海的灯塔,高声呼喊:“救火!快救火!”
大量宫人与禁卫军向灯塔涌来,迅速扑灭大火寻人,却只找到了几具焦黑的尸体。
“千代!千代!”
齐王狂奔到灯塔下,望着焦黑尸体无力地跌跪在地,哽咽失声。气急攻心,直至晕厥过去。
南玉瓒与裴琇伫立在高楼之上,满意地看着灯塔的火映亮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