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语地老夫人看着宝翠,沧桑的双眸平静有思,似乎看透一切,却又未发半言。
林若转眸看了看老夫人,即使老夫人不说话她也知道其意思,启唇冷声道:“将这二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话音落下,两名家丁立刻上去制服宝翠,欲将她拖走。
宝翠拼命挣扎着,撕心裂肺地高喊:“陆姨娘!陆姨娘!我跟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善待我的家人!求您了!”
陆芙眉故作不忍心地转头,轻轻点头:“会的……”
话是这么说,但那些与她不相干的人,关她何事?
若宝翠出卖了她,那她就将那些人处理掉以泄怒气。如今宝翠用自己的命替了她,她就大发慈悲不去理会,这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宝翠的声音高昂刺耳,吵醒了昏厥的莲心,她一睁眼便看到自己被人架着拖走,惶恐地惊叫:“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抓我?放开我!放开我!陆姨娘救奴婢啊!救救奴婢啊!”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凄厉的声音回荡在白茫茫的大宅中。
可怜的莲心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沦为了后宅斗争的牺牲品。
曦光隐去,纷纷扬扬的小雪飘洒大地,随着寒冷的北风,给耳畔带来刺痛。
林若赶紧撑开伞为老夫人遮挡。
久久不言语的老夫人忽然开口唤道:“陆芙眉。”
陆芙眉心底一惊,连忙跪着转身:“哎老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林若高举的伞下,老夫人隔着白雪缓缓道:“常言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回你的院子好好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出来。”
闻言,陆芙眉大惊失色,焦急地央求:“不要啊老夫人,妾身日后一定严苛治下,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您就饶了妾身吧!”
面对她的祈求,老夫人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漆黑沧桑的眼睛深不见底。
直看得陆芙眉没有勇气再辩驳。
从前只知道老夫人身子不好,一年三百天都躺在床上,完全不过问府中事,根本就是一个没用的老太婆,如今才发现老夫人居然是一个狠角色!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冒牌货!
此刻的陆芙眉已经视虞稚为人生大敌,稍一想起便恨意滔天,恨不得生啖其肉!
在家丁的虎视眈眈之下,陆芙眉悻悻地起身,长袖下的手指紧攥,满脸阴沉地被迫离去。
老夫人又看向了虞稚,眼神变得柔和,轻声唤道:“安歌啊,还没吃饭吧,快些回去吧。”
虞稚微微一愣,雪沫落满她乌黑的青丝,清眸闪动:“是。”
林若在老夫人的授意下,将另一把伞递给虞稚。
鸣珂趴在高墙上观察虞稚的表情,绞尽脑汁地思考,盘算着自己现在出去会不会挨打。
只见她背对着他,伸手接过油纸伞,道了一声谢,转身离去。
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那道清冷的孤影步步远去,似乎有了一丝动容。
危机终于解除,赵秀香无力地跌坐在地,于芷桐咬了咬嘴唇嘟囔:“没想到于安歌居然会帮我们……”
赵有财从屋中拿了一把伞出来,无声地打开,举在母女二人的头顶,自己的头发却白了。
赵秀香皱着眉训斥:“三小姐是个好人,你为何总要出言不逊?娘不是教过你一定要心存良善吗?”
“我……”于芷桐神情不安,抬头欲说什么,忽然看到了站在娘身后的赵有财,怒意陡然高涨,大声吼叫,“你还在这做什么?!用得着你献殷勤吗?你这个肮脏的下人离我娘远点!”
赵有财被吼得一抖,立刻将油纸伞塞进旁边丫头的手里,弓着腰点头称是,掉头跑开。
“芷桐……”赵秀香失望地看着于芷桐,心中五味杂陈,复杂的情绪催动她一巴掌扇在于芷桐的脸上!
“啪!”
泪水从于芷桐瞪大的眼睛里崩出,她急促地呼吸着,雾气在唇齿间来回,任由冷空气刺痛她的喉咙。
赵秀香厉声道:“以后不许再与三小姐作对你听见没有?”
“我不!我讨厌她!我讨厌你们!”于芷桐猛地爬起来,带着尖锐的吼叫声转身跑开。
望着于芷桐跌跌撞撞的背影,赵秀香只觉得血液寸寸冰冷,疲倦地闭上双眼。
院外。
一行人已走出百米,林若忍不住说道:“老夫人,您不觉得这件事定与三小姐脱不了干系吗?”
这个丫头智多近妖,城府深密,又目的不明,老夫人为何次次相帮?
就算是为了治好病的事,人情早就还干净了啊。留着这样危险的人在府中,后患无穷啊……
“当然脱不了干系。”老夫人微微一笑,双眸悠悠地眯起,话语间溢满赞赏,“这根本就是陆芙眉陷害她不成,被她反将一军,砸了自己的脚。”
闻言,林若又惊又疑地张了张嘴,又说不出半个字来。
经老夫人这么一提醒,林若忽然恍然大悟。不愧是一手将老太爷送上高位的夫人,卧病榻这么多年,她都已经忘了这个事实了……
可林若还是不放心:“但是……您就不担心她的目的吗?”
“这个世上谁没有目的?”老夫人笑眯眯地偏头,“林若啊,我老了,成不了什么事儿了,看到这刚振翅的小雏鹰,就忍不住想提她一把。”
林若欲言又止,满脸无奈。
夫人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夫人,我行我素,雷厉风行,又永远保持着善意。
“而且……我从她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到,她是一个善良的人。正因为如此,她才在逃避我的目光。”老夫人的笑意中泛着小小的得意,缓缓伸出手盛下几片雪花,目光温柔地看着它们慢慢融化。
闻言,林若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夫人,奴婢还得好好修炼呢。”
老夫人拍了拍林若的手背,温声道:“老规矩,给那俩丫头家里送点银两去。”
为虎作伥的代价就是死,触犯底线,无法被原谅。但宽以待人,同样是她的准则,并不冲突。
林若颔首:“是。”
一行人在越下越大的雪中渐行渐远,脚印也渐渐消失。
……
另一边,虞稚刚刚走到闺阁院外,便察觉到了金属的波动,微斜油纸伞,果然看到鸣珂趴在高墙上,看起来已经等待许久了。
鸣珂先是嫌弃了一顿她走得太慢,然后才想起自己搞砸了事儿,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过来。”
虞稚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执着油纸伞踏过如雾般的白雪,裙摆漾动结满冰凌。
两个丫鬟见到她回来,冬儿立刻去端饭食,秋儿拿了一个手炉递给虞稚,取过油纸伞高举。
飞蹿而下,没走两步的鸣珂立刻就被饭食的香气吸引,瞬间绕过了虞稚向前掠去,屁颠屁颠地凑到了桌上。
他那张黝黑的小脸儿上,原本凶狠野性的双眸,此刻亮晶晶地泛着绿光,全是对美食的渴望。
原本很害怕他的冬儿见了,都觉得他不是那么吓人了,还意外的有点可爱。
鸣珂扫视了一圈儿,死死地盯着一盘炒肉片,哈喇子就这样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虞稚带着雪沫踏入屋中,淡淡地瞥了一眼肉片。
她早晨从不吃荤食,今个儿居然拿了肉来。
冬儿怕怕地瞧着虞稚,麻溜认错:“是奴婢拿的,奴婢想着鸣珂一定不会吃素,就拿了一盘肉最多的菜,奴婢擅做主张了……”
闻言,鸣珂撇了撇嘴角,对虞稚的专制十分不满。但为了眼前的美食,他瞬间将节操丢了个干净,可怜兮兮地望向虞稚。
不过他刚搞砸了她交代的事儿,给他吃的可能性太低了……
虞稚果然冷漠地移开了目光,从他身侧走过,掠起寒凉的微风。
在鸣珂不抱希望的时候,却听到她低声启唇:“吃吧。”
话音一落,鸣珂一个激灵跳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就朝饭桌蹿去!
“唰——噔!”
一根筷子飞速射来,带着惊人的杀伤力,惊险擦过他的鼻子,钉在桌面上,竟入木立住!
鸣珂陡然倒吸一口凉气,喉头骤紧,望着端坐于对面的虞稚。
她的脸上分明没有表情,没有故作狠辣凌厉,却在无形中散发着惊人骇然的寒气。
冬儿和秋儿都僵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面上的筷子。
虞稚微微挑眉:“坐下。”
闻声,鸣珂咽了口唾沫,悻悻地观察她是怎么坐的,学着她的动作挪到椅子上,以十分怪异的姿势微趴着。
像个做错事的小狗儿。
得到虞稚示意的秋儿端起炒肉片和清粥,轻放在鸣珂的跟前。
鸣珂疑惑地看了看那两根木棍儿,满脸拒绝。
“先用手吃吧。”虞稚垂首喝粥,对现在的鸣珂而言,用筷子吃饭还太早了。
“!!!”鸣珂惊喜地睁大眼睛,直接用黑黢黢的爪子去抓起肉片塞进嘴里,微微嚼了嚼,登时愣住。
半晌后,他露出了快要哭的表情,一脸又哭又笑地扒着肉片。
呜呜呜——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前头那些日子他都白活了!
虞稚微斜了他一眼,将他那滑稽的模样收入眼底,有些想笑,不知为何又笑不出来。
她快要记不起上次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
肉片吃完,鸣珂迫不及待地端起清粥,直接昂着头往里倒。
在粥快要倒完时——
“啪嚓!”
脆弱地白瓷碗在他惊人的怪力下碎成小片儿,吓得他一脸懵然。
虞稚扶了扶额头。
要想把他拉回人类世界,任重而道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