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偃有一瞬间的诧异,不禁多看了殷九策两眼。
药童很快把药箱提了进来,焦偃便让闲杂人等都出去。
鸣珂依旧是打死也不出去,便只好把他留在屋中,站在床边封住嘴,免得他打扰到医治。
只见焦偃取出了一支奇怪的工具,约莫两根手指粗的铁管,铁管前面是一根细针,细看会发现这根细针是空心的。
他便是用这奇怪的工具给殷九策抽血的。
这支针管还是菜秧子给他做的,这世上除了虞家人再无人能做出来了。他还以为此物要绝迹在九州大陆上了,没想到老天爷还是有仁心的。
随着血液的快速流逝,殷九策的脸色逐渐泛白,体温也降到了谷底,几乎可以与虞稚相较。
但即便是这样,殷九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有抿成直线的薄唇,暴露了他此刻不太好受。
焦偃又看了他几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专心为虞稚医治。
整整三天三夜,药和血腥味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虞稚也再没有睁开过眼睛,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微不可见地呼吸着。
终于在第四天的早晨,第一缕曦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有些许刺眼的光亮唤醒了虞稚。
仿佛是从深渊中被人拉回来,虞稚周身麻木绵软,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居然想不起自己是谁。
她本能地侧过头,去观察屋中的景物。
靠着墙壁坐在软垫上的人映入眼帘,他微微阖着眼,眉目间泛着淡淡的疲倦。
似乎有特殊的吸引力,殷九策忽然幽幽转醒,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虞稚,在不经意间,四目相对。
一抹喜色掠过狭眸,他迅速起身向床榻走去。床头对面的地上,鸣珂正在呼呼大睡。
虞稚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的人,苍白的嘴唇轻动:“殷九策……?”
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这种感觉很奇妙。
殷九策站在床边,确认她已经安然无恙,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分明有千言万语,脱口却只有一个字:“嗯?”
虞稚正要说什么。
“吱呀!”
焦偃忽然推门而入,抬眼就看到虞稚醒了,欣喜的同时又看到殷九策站在床边,立马掉头就出去,“打扰了。”
他这么做反而让殷九策不自然了,生怕自己再待在这里,虞稚就会猜透什么。
殷九策丢下一句:“好生歇息。”抬脚也跟着出去了。
实际上虞稚什么也没想,她现在还无法正常思考,能认出他已经用尽了所有意识。
关门的声音惊醒了鸣珂,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偏头就看到虞稚醒了,忽地粲然一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鸣珂憋了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良久才挤出两个字来:“你、好!”
虞稚知道他这是在说,她好了。微微牵动嘴角,淡淡地回应道:“我好。”
屋外。
殷九策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笑问焦偃:“只能用我的血,是我们都是身负灵术之人对么?”
焦偃嘬烟的动作微顿,咯咯笑出声:“年轻人就是聪明。”
他本是不想告诉这个年轻人的,因为虞家机关术基于灵术这件事是机密,泄露出去必然掀起腥风血雨。
但看在这个年轻人对阿稚那么好的份上,他就暂且如实相告了。
“能否拜托您一件事。”殷九策勾了勾唇角,语气闲适却笃然,“不要告诉她换血的事。”
焦偃挑了挑眉毛:“为什么?”
“我不希望她被这件事影响。”经过了此事,让殷九策不得不承认,他对虞稚的在乎已经超出了合作伙伴的范畴。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种事他不需要,他希望她的意愿不受任何事影响,做任何选择都只是因为她愿意而已。
“年轻人哟,磨磨唧唧的。”焦偃感叹了一句,又嘬了两口烟,这才点头同意,“反正是你的事,不说便不说吧。”
药童端着一碗清粥探出头来:“焦老,里面的姑娘可以吃点东西了吧?”
三天三夜不进食,就算没病也能折腾出病来。
“当然了,走,好好瞅瞅咱们的小阿稚。”焦偃将烟袋熄灭插在腰上,喜喜洋洋地走入屋中。
却说另一边。
于碧云所中之毒日益恶化,她再也等不了了,用脂粉掩盖苍老的面容,前去将军府求助,却得到了上将军不在府中的答复。
不知是谁把焦偃神医在望门谷的消息泄露出去了,于碧云当即就要去望门谷求医。
药谷外,于碧云带着许多丫鬟仆从,踏着泥泞小路来到栅栏外,嫌恶地提着裙子,让丫鬟向药田里的药童询问:“小孩,焦偃神医可在?”
药童头也不抬地继续浇水:“不在。”
“我知道焦神医在此地,还请你给带个路。”于碧云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
望门谷医师只醉心研究医术,从来不缺病人,更不缺银子,药童这次干脆不理会她了。
于碧云急得直咬银牙,大声说道:“告诉你们焦神医,我有得是银钱,只要他肯医治我,他想要多少银钱都可以!”
“医师们需要安静,还请姑娘莫要喧哗。”药童摇了摇头,拎着水壶离开药田。
这个境况在于碧云的意料之中,她早知神医不是那也容易劝动的,早就花钱买了一大批江湖打手。
她一声令下,打手们立刻冲入药谷,横冲直撞,蛮横地追问焦神医的所在地。
药谷接连受到打击,早就从其他门派那儿召集了人手,如今全部出动,和打手们打了起来。
“焦老!焦老!又有人来闹事了!”药童快步跑入屋中。
正在与虞稚说话的焦偃笑脸一垮,头疼地抓了抓小胡子:“赶走赶走……又得搬地方了……”
这么多年住得最舒服的地方还数虞家机关城,其他都是待不了十天半个月便麻烦不断,只好再寻住处。
幸好他没有家室,一向闲云野鹤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莫玄紧随药童踱步而入,走到殷九策身边,低声禀报:“主子,来人是于大小姐。”
于碧云?
虞稚黑眸微动,再次找回记忆的她细细思忖,想起曾听毒女说要给于碧云下毒,应该是得手了。于碧云留着还有用处,不能就这样死了。
因此她对焦偃道:“焦爷爷,救一下这个人吧。”
焦偃不解:“你认识?”
她刚醒不宜劳累,殷九策便替她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听得焦偃无比震惊,最后一口接着一口地叹气。刚想拿出烟袋嘬两口,碍于病人在面前又放了回去。
他自然是不希望掌心的小公主卷入乱世斗争,如此操劳危险的。可他有多么了解虞鞅,就又多明白虞稚的性子,劝阻肯定是没用的。
虞稚望着焦偃,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什么,焦偃就抬起手:“别说啦,好好休息,老头子这就去治。”
说罢便将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屋子。
药童忧心忡忡地追上去:“焦老,您都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休息休息再治吧。”
“无妨,让老头子我看看,是什么女人曾经欺负过阿稚。”焦偃重新点上烟袋,走过两条山间小路,隔着缭绕的烟雾见到了于碧云。
于碧云正躲在一群打手里,兵器总是不长眼的,饶是有许多人保护,她还是慌张躲蹿,弄得狼狈不堪。
焦偃扬声道:“都停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停手,齐齐向焦偃看过来,望门谷的人恭敬垂首:“焦老。”
于碧云眼睛一亮,提裙快步走上前去,仅仅几步的时间便已经泫然欲泣,柔声请求道:“焦神医您救救小女子吧,小女子身中剧毒,日日痛苦不堪……只要您肯救我,您想要任何回报,我都会满足您的!”
“嗬,可怜见的。”焦偃嘴上说着怜悯之语,双目却冰凉,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
大概见惯生死的神医就是这样吧。
于碧云在心里如是安慰自己,想着自己日益衰老的容颜,泪水如断线珍珠般往下落,打湿了脂粉,露出一道道可怕的褶皱。
药童后怕地退了两步,谁能想到看似如花似玉的姑娘居然长了这么一张脸?也难怪她如此着急了。
焦偃晃悠着铜烟袋:“我可以解你的毒,但治疗过程痛苦,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忍受?”
“愿意!愿意!”于碧云忙不迭地点头,心下却不屑至极。
还说神医有多难求呢,这么容易就答应为她医治了。表面上装得清高,实际上就是唯利是图,看重了她的钱财。
“进来吧。”焦偃随便选了一个最简陋的屋子,让于碧云先在里面休息,稍后为她诊治。
于碧云刚一踏入屋内,浓烈的潮气和灰尘便扑面而来,呛得她直咳嗽,嫌恶地退出屋子,对药童道:“我给你们钱,你们给我换一个好些的屋子吧。”
药童看也不看银子一眼,冷淡道:“对不住,药谷医师众多,能住的地方只有这儿了。您要是不住,也可以另请高明。”
一个小小药童居然给她甩脸子,于碧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等她痊愈了,一定不会放过药谷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东西!